存文地。一个淳朴的狗血爱好者。

【奉天逍遥】青春校园恋爱故事

事情开始于一根掉落的鸡腿骨。

当时预备铃刚过,校门口只剩下几个零零散散的学生,君奉天靠在树下翻扣分用的本子,红袖标被太阳照得鲜艳且亮堂。午后光线很毒,君奉天白皙的面孔微微沁汗,只觉被晒得十分头昏。

斑斑驳驳的树影摇晃不休,日头灼烧出一缕若有若无的脆香,从远方迅速地扩散至身侧,带着新鲜的热气和不容阻拦的势头,风驰电掣地刮过君奉天的鼻尖。

“哎,同学——”君奉天下意识地开口,往离去的气味源头追上。

这种气味,对他而言已然十分熟悉。自从他开始在校门口值周,就时不时地会闻到。当然,与现在不同,那时经过门口的人实在太多,饶是他嗅觉再过敏锐,也不能从挤做一堆的学生中分辨出罪魁祸首。他只能蹙起眉头,默不作声地扫视,看着众人纷纷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。

“同学!”君奉天跑出树荫,猛地抓住了那个人的手。对方狂奔的身形被陡然间拴住,一时刹不稳,登时整个人往后跌坐在了地上。他发出一阵夸张的痛呼,手上的东西没有抓牢,一根啃得干干净净的鸡骨头从塑料袋里翻出来,骨碌碌地滚了几圈。

君奉天擦了把汗,有些痛快地在心里想,总算是抓住你了。

几乎是同一瞬间,震耳欲聋的铃声响彻校园,这次是正式的上课铃了。

“咳咳,”君奉天望着那张转过来的面孔,咳嗽几声,煞有其事地说,“同学,校规不允许带食物,需要扣分,麻烦留下你的班级和名字……还有迟到,也是要写上去的。”

明晃晃的日头把那人的脸照得清楚极了,不管是他瞪大的眼睛,还是带着薄汗的、给太阳晒得微红的皮肤。他坐在地上,怀里抱着一袋鼓囊囊的烤鸡,头发乱蓬蓬地翘着,像只惊慌失措的大金毛。

“同学?”君奉天提醒说。

对方这才回过神,拍了拍腿上的灰。他动着嘴唇,喉结紧张地上下滚动着,过了会才说:“我不写迟到。”

他皱起眉,眼睫上下忽闪着,有些委屈地说:“我迟到,是因为被你耽搁了。”

见君奉天不答,他伸出手,连声催促说:“快一点,不是要让我写名字吗?我上课已经晚了。”

君奉天把笔递过去,看对方低下头,在本子上潦潦草草地飞了一行字,转身就要走。他连忙开口说:“等一下!”

对方站住脚步,扭头看过来。君奉天尽量严肃地提醒说:“你的鸡骨头……”

少年低下头,看了看脚边的罪证,陷入沉默。在君奉天反应过来之前,他突然飞起一脚,把东西踢进了草丛里,并迅速朝面前的纪律委员做了个鬼脸。

“再见!”他甩下一声脆亮的告别词,一溜烟跑走了。君奉天欲追不能,只能叹口气,转去看本子上的姓名。

“是高三的啊……”他自言自语地说道,“名字是……玉逍遥。”

“班长大人,”玉箫托着脸,笑眉笑眼地说,“今天又抓了几个不守纪律的呀?”

君奉天合上课本,哭笑不得地道:“别说得我好像是抓人凑指标。”

不得不说,自从君奉天这拨人开始值周,扣分本上的名字就有了大幅度增长。其他班抓纪律,就像抖筛子,难免要漏下几个,然而一轮到君奉天的班级——别说是漏下几个,这筛眼简直就像堵死了的。

玉箫眨眨眼说:“让我看看——”她站起身,把君奉天的本子拿走。姑娘笑吟吟地翻过几页,看到末尾处,忽然怔了一下。

“怎么了?”君奉天道。

玉箫摇头说:“没什么。”上课铃响了,她跑回自己的位置,竟也没把本子还给他。

到了下课,照惯例是要把今天的扣分名单交给老师,玉箫遥遥地朝他挥手说:“班长,不用麻烦你啦,我帮你交过去。”

她弯着眼睛,笑得狡黠,君奉天从她神态里看出了点什么,却也不揭破,到了次日,本子被发回手上的时候,他果真发现了上面一个小小的变化。

高三A班玉逍遥的名字被划掉了。

姑娘双手合掌,忽闪眼睫的样子令他感到莫名的熟悉。她软声道:“抱歉啦,我知道你不徇私,才自作主张。”

君奉天问:“你认识玉逍遥?”

玉箫理所当然地道:“当然认识,我们都姓玉,他是我亲哥哥嘛。”说到此,她噗嗤笑说,“我就知道我哥喜欢吃东西,迟早吃出麻烦来,每天上午都跑去学校对门那家店买烤鸡和叉烧包,还一定要带进学校,哪有不被发现的道理。”

原来是在那里买的,君奉天莫名其妙地想道。

见君奉天沉吟不语,玉箫以为他是在生气,连忙央求说:“对不起啦,看在我们的同学情分上,饶了我哥一回吧。”

君奉天轻哼一声,扭过头去说:“下不为例。”

第二天午休,君奉天准备去食堂,刚出门,就跟教室外一个探头探脑的人撞了个正着。

“你你你,又吓我一跳!”那人踉跄着后退几步,咋咋呼呼地喊道。

君奉天挑起半边眉,上上下下地看他。他的头发好像总是梳不服帖,乌黑的刘海被拨到两边,却有一绺非要自作主张地竖在当中,像是刻意要引逗人的眼睛去看他光润的额头。他蓝白色的校服也老像穿不好,敞着拉链,几乎要从肩膀处垂下来,让人忍不住要伸手替他整一整。如果校规再严厉些,他就能为玉逍遥记一笔仪容不端。

君奉天说:“你找我做什么?”

玉逍遥拉住他的手,故作正经地说:“我来答谢你。”他没有在笑,但他说话的时候,言语里的笑意就像夏日不可收拾的柳絮,一出声就扑得人满面都是。

君奉天满头雾水地被他拉上对面楼的天台,那里是个露天花坛,自从入了夏,花草快给晒蔫了,连叶片都给烤得卷了边。少年人凌乱的脚步声打搅了天台上的午觉,植物们愤怒地摇动枝叶,玉逍遥却不管不顾,行恶到底,哗啦一下甩开披下来的一丛紫藤,从里面摸出一个饭盒来。

君奉天给拉得一路跑,此时还没缓过气,他看看玉逍遥,又看看饭盒,好一会才稳下呼吸道:“你这是……行贿?”

玉逍遥笑起来:“这是上供。小玉跟我说啦,我得感谢高二A班的君班长大人大量,手下留情。”

君奉天正色说:“你偷带食物,还敢让我知道?”

玉逍遥转了下眼珠——他的眼睛是纯粹的深紫色,当他转动眼光的时候,简直就像一块宝石在展示它的切面。

“是有点……”玉逍遥把语调拖得长长的,顿了一下,突然跳到他面前,从饭盒里摸出东西来,蛮横地往他嘴里一塞,同时殷殷地说道,“那你吃一口,受贿成功,就没办法检举我啦。”

君奉天给他突如其来的动作震住了,只觉对方的手指抵着他的嘴唇,含笑的眼光在不自知地闪动盈盈,他下意识地秉住呼吸,像抗拒着挤上鼻尖的某种嚣张气息——不管是食物的,还是玉逍遥的。

少年的脸贴过来,随着他的吐气声,那绺乌黑的、不听话的刘海颤动不停,不依不饶地把人的眼光往那上面牵:“你吃一口吧,我特地买给你的,很好吃的。”

君奉天垂下眼光,这才意识到那是一根烤肠。他想说,烤肠有什么好吃的?唇齿却违背心念开始动作,把那东西咬下一口,一点点咽进了喉咙底。

他咽得很慢,很用力,像要把自己窜起来的一颗心也咽回原处似的。

君奉天过了一会才道:“你经常去外面买这些?”

玉逍遥坐到他身侧,把饭盒递给他:“是啊,外面有那么多好吃的,为什么要去食堂?何况食堂的饭又不好吃。”他长吁短叹说,“以前还有个卖肉包的窗口,你不知道,为了让食堂阿姨给我拿几个好点儿的,我还特地去跟她的女儿交朋友……谁知道过了一个暑假,那窗口就换了人,改卖牛肉面了。”

君奉天忍俊不禁:“跟阿姨的女儿交朋友?”

“哎,你不信?”玉逍遥朝他偏过脸,太阳光把那笑也晒得暖洋洋的,仿佛伸手摸在他丰润的嘴唇边,就能感受到那种别样的热意,“逍遥哥可是无往不利,下到六岁,上到六十岁,没有我搞不定的。”

他说着又忍不住憋笑,耸动着肩膀,摇头道:“好啦好啦,其实那小女儿也就是六岁。”

君奉天“哦”了一下,想说你为什么要解释那女孩子几岁?转念之后,又觉得自己简直是胡思乱想。玉逍遥从那紫藤花下又摸出个饭盒来,低头吃着,他吃食物的样子十分专心,微垂的双睫下,一双紫眼荡漾着微笑,仿佛玻璃体都被这股笑意融化,变成漾漾的香芋奶冰。

“奉天,你吃真慢。”他自己吃完了,又托着脸看君奉天的饭盒。后者被他这称呼戳得打了个激灵,连忙摇头道:“别这么叫我,我们才认识一天。”

玉逍遥又转了转眼珠,里头绰绰的光亮让君奉天忍不住转过脸。

“那我叫你什么,小学弟吗?”他笑起来,伸手要把君奉天的脸掰过来,“来,叫声学长听听。”

他这语气太要命了,不自觉凑近的气息像一只奶猫舔过来的舌头,滚热又黏腻。君奉天像给烫着了似的,有些生气地提声说:“玉逍遥!”

对方发出一连串笑声,像要笑得从花坛边摔下去似的:“好啦好啦,你爱叫我什么就叫我什么。”他歪头看过来,拍拍君奉天的肩膀,“谢谢你了,纪律委员,下次我还可以用这个方法收买你吗?”

君奉天板着脸,义正辞严:“仅此一次!”

此番无端受贿的经历,君奉天自然不会向人提起,事后回忆,也难免要觉得心虚。而少年人一旦有了一个秘密,剩下的第二个、第三个,就要克制不住地往心里钻。

君奉天有了第二个秘密。

他开始注意玉逍遥。

玉逍遥的教室就在他对面楼,偶尔下课,从窗户边往外看,就能看见人群中一个身影在步履轻快地溜出校门。这次是要买什么?烤鸡,叉烧包,还是香肠?君奉天朝那方向望着,神游天外地想,距离午饭时间才过去两个小时,真是能吃……

偶尔,玉逍遥是跟几个人勾肩搭背,校服外套系在腰上,从操场晃荡去另一头的便利超市。是刚下体育课吗?天气这样热,那张脸一定跟初见时那样,带着薄汗,皮肤给晒得发红,那撮不听话的刘海也给浸湿了,汗津津地沾在额头……

他一只手支着下颔,想得有些出神。他在窗边待得实在太久,连脸都被太阳烤得发烫了。

“班长,你想什么呢?”玉箫在他面前晃晃手,“脸都红了。”

“啊?”君奉天惊觉似的转过脸,对视上姑娘促狭的眼睛。玉箫脸上的笑容越放越大,他后背发毛,觉得不妙:“哪有的事——”他硬起头皮,理直气壮地回答,“是外面日头太晒了!”

身为值周委员,每天另一件重要任务是跟着教导主任,去铁门边抓点外卖的学生。云海高中的食堂饭菜乏善可陈,众人为了口腹之欲,难免要触犯校规,铤而走险。虽然主任一申再申,抓住一次写检查,抓住两次通报批评,也挡不住有人顶风作案,一再作死。

这天,就抓住了一个高一的新生,按照老规矩,是记班级姓名,还要写一千字检讨。其实他这检讨写得有些冤,因为根据君奉天的目击,他在案发现场实是担当望风的责任,然而罪魁祸首动作比他快上一截,一闻风吹草动,就拎着外卖盒子逃之夭夭,倒留下反应慢半拍的帮手被抓包在场,还挨了教导主任半小时的训。

君奉天只来得及看见主犯狂奔的残影,却觉那模糊不清的形象格外的令人熟悉。如此回忆,他不由有些出神,耳边那给抓了个正着的小学弟在怯生生地问:“君学长,我能走了吗?”

君奉天反应过来,连忙点头说:“可以了,明天记得带检讨给我。”

小学弟姓默名云徽,入校不过半年,比不上那些熟门熟路的老油条,无怪乎会被主任逮住。默云徽的检讨书在次日顺利呈上,且老老实实写了两张纸,言辞恳切,真挚动人,除了字迹潦草,实无任何可指摘的地方。

君奉天来来回回看了两遍,小学弟在一旁犹如惊弓之鸟。“默云徽同学,”他突然把纸按在桌上,微微蹙眉,用笃定的语气说,“这份检讨,不是你写的吧?”

默云徽面露惊悚,看他的眼神震撼中透着崇拜。君奉天憋着笑,尽量稳着声线说:“这份我就收下了,不过,你得把写检讨的人叫过来。”

他在花坛边坐了一会,身侧被修剪得圆滚滚的灌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。他说:“你过来。”那灌木静止了一瞬,过了会,从底下果真就战战兢兢地冒出一个毛茸茸的头顶。

“玉逍遥。”君奉天说。

那乱翘的毛发上升一截,显出洁白的额头,和中间那绺不合时宜地斜出来的漆黑刘海。君奉天板着脸朝他看了看,突然有些绷不住,一下子就笑了,那灌木后的人也跟松了口气似的,把脑袋又往外伸出一点,露出了亮晶晶的紫色眼睛。

“你怎么知道这检讨不是小默云写的?”玉逍遥问。

君奉天把记过本朝他摊开,指着“高三A班玉逍遥”那一行说:“我记得你的笔迹,当然知道。”

玉逍遥眨了眨眼,好像从他若无其事的声音里听出了点别的什么,突然又把脸往灌木底下缩回去。他这一弄,君奉天也要忍不住脸红了,清了清喉咙说:“总之,高三A班的玉逍遥同学……”

“什么?”玉逍遥说。

君奉天一本正经地说:“你的检讨不合格,要重新写。”

玉逍遥蹭的一下就从后面钻出来,激动地攥住君奉天的肩膀:“为什么要重新写?我好不容易才写完——”

“这是默云徽的检讨,你写当然不算数了。”君奉天理所当然地说。

玉逍遥睁圆了眼睛,好一会才松开手,沮丧地抓了抓头发:“本来就是我拉着小默云一起点外卖,害他被抓,检讨也该我帮他写。”他凑过来,眼巴巴地瞧着君奉天:“君学弟,你高抬贵手放了我和小默云吧,我请你吃饭好不好?”

君奉天说:“不要叫我学弟。”

“好好好,”玉逍遥展开笑脸,软绵绵地唤道,“奉天,好奉天,你大人大量,就再饶了我一回吧。”

他的脸贴得太近了,声音又黏得像含了一口糖水,君奉天觉得后背突然腾出一股热汗,连身体都紧张得绷起来,好像在全副武装地抵抗什么魔咒。

你也别这么叫我……他在心里想,可一动嘴唇,就觉那股热意要往上冲向脑袋,好像身体任何部位的松动,都要让这股防御一溃千里,他不敢说话了,玉逍遥却只当他默认,展颜笑道:“那就麻烦你跟主任解释,我就知道你最通情达理了,你放心,逍遥哥说要请你吃饭,就一定会请你最好的。”

他看着玉逍遥闪闪的眼睛,有点心虚似的,把视线转过去。他没说话,但他心底却有个声音在慢慢地、微弱地说,可是我帮你,又不是因为你的饭。

检查的事,君奉天果真给默云徽盖过去了,还顺便帮他说了点好话。玉逍遥第二天也果真拉他上天台吃午饭,照例是满饭盒的肉食,可谓诚恳至极。

之后,他时不时就会在天台上遇见玉逍遥。有时他去得晚些,没能碰面,也能闻到空气里尚未散去的食物气息。玉逍遥今天又吃了什么?他想,课间的时候看他溜去学校对面了,是叉烧包吗?

更多的时候,他会端着自己的盒饭,陪玉逍遥一起吃。真奇怪,他为什么要特意打包了饭菜到这里来?君奉天自己都想不明白这个问题,好在玉逍遥也不曾问过。

他们坐在花架底下,从勾勾缠缠的藤蔓缝隙能看到头顶的天空。天台上风很大,垂委的藤萝花时不时要飞卷起来。玉逍遥嚼着食物,鼓囊着腮,口齿不清地说着什么,而君奉天明明一字一字地听着,却偏要装作是在抬头看着天空发呆。

这几天天气好极了,光线亮堂堂的,空气里仿佛一点纤尘都没有。天空是那么明净阔朗,像少年人的心,而云又是那么淡,那么柔软,像没说开的心事。

紫藤慢慢地谢了,一丛一丛的石榴花开起来,纤弱的紫被替换成了热闹喧腾的朱红。班级里两周换一次座位,这一次君奉天坐到了窗边。

他看窗外的时间越来越多了。他看底下的行人,看操场攒动的人影,甚至只是看玉逍遥在的教室。从他的位置看过去,那教室只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窗户,里面容纳着几个模糊的人形。他看不见玉逍遥,却仿佛能猜测对方此时的模样,玉逍遥正拿笔戳着额头,在上课、记笔记,或者写卷子——对,他高三了,总有写不完的题目,上次还带了数学试卷,到天台要自己帮忙……

桌上传来试探的撞击声,是前排的玉箫。君奉天回神似的转过眼,对视上语文老师无奈的眼睛。

“君奉天同学,麻烦念一下刚才讲的课文。”

课文,刚才在说哪篇来着?玉箫拿余光小心翼翼地瞥着他,动着嘴唇,做出示意的口型——

我——哥——

玉箫的哥哥……

君奉天呆了一下,玉逍遥,逍遥游。他的脸忽然开始发热,无声的字眼滚过唇舌,像重感冒的人咽下一颗饴糖,分不清是什么滋味,却只是下意识觉得应当十分甘甜。他不知自己是怎么站起身,怎么打开课本,再用生涩的口吻一字一字地念:“逍遥游,北冥有鱼,其名为鲲……”

他一字一字地念,心也在一阵一阵地跳。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,紊乱的心神却如同游丝落絮,飞动不停。圣贤的篇章似乎变成了塞壬海妖的歌声,有着曼妙的音律的同时,却又是那么危险,那么煽惑,他真的不该这样……只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联想,他就把先哲的篇目念成了情诗!

君奉天挫败地坐回位置,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汗。

他是真的喜欢玉逍遥了。

对面那栋教学楼早挂上了高考倒计时的牌子,就挂在君奉天看不到的另一面,数字也在君奉天看不到的时候逼近了三十。除了盒饭,玉逍遥还会往天台带各种各样的卷子,抱怨老师没完没了地给他们发,发了也不讲,好像只是提供废纸。此时君奉天正在给他写一份高考数学,写得很快,公式列得齐齐整整,玉逍遥在旁边咋咋呼呼地称赞:“奉天,你可真是厉害。”

君奉天头也不抬地说:“我父亲在云大教数学,跟着做过不少题。”

云大全称云海大学,云高是它的附属,玉逍遥道:“那你以后应该也想考云大了。”

君奉天不点头也不摇头,只是问他:“你想去哪里?”

玉逍遥眨眨眼道:“这个啊……”他揉了揉额角,往后一仰,几枝垂下来的石榴花扫在他的眉间,“那我也去云大吧。”

君奉天说:“你别跟我开玩笑——”

“没有啊,我说认真的,”玉逍遥笑起来,“我以前就想考,你这么一说,我就更不能考砸了。”

君奉天不说话,手里的铅笔在同一个地方停顿得太久,连笔尖都开始往下掉屑。玉逍遥说:“这道题你做不出来就别做啦……”

他是真的不知道,还是装傻?君奉天看着玉逍遥的眼睛,突然感到一股毫无理由的怒气。他想把铅笔摔在地上,把眼前的人按在花丛下,想要凑过去瞪着这张脸,大声地说些什么,直到这张脸变得跟石榴花一样红。

可他没办法这么做。

君奉天手下一用力,笔芯断了,蹦到一边。

他有些泄了气。

转眼进圝入了六月,暑气越来越厉害,好似有一股躁圝动堵在心口,不吐不快。在炎炎夏日和考试的威逼下,有高三的学长扛不住压力,申请在家静养,玉逍遥却和他的同学不同,好似没心没肺,吃饭的劲头依然很猛。

很快地,事情接近了尾声,学校的一部分教室被充作考场,高一高二的学生能放三天的假,可谓喜大普奔。君奉天却似乎不怎么高兴,他走到窗边,不声不响地望着对面,他很清楚,今晚过后,那里就只会剩下黑洞洞的窗。

这是最后一晚上了,君奉天有些莫名其妙地想。夜自修的课间铃响过五分钟,对面楼开始传来躁动,一堆黑漆漆的脑袋挤在各个窗户边,叽叽喳喳地商量着什么,伸出的双手上,雪白的纸页迎风招展。

高一高二的人都挤到走廊上看热闹,才发现是即将高考的学生在准备每一届都会有的扔书仪式。玉逍遥的班级窗户也打开了,几个脑袋伸出来,像一群从笼子往外抻脖子的鹅。天色很黑,君奉天却一下子认出了玉逍遥,对方仰着脑袋,在朝自己的方向看——君奉天其实瞧不清他的表情,却很清楚他一定在看自己。

而且他一定在笑,就像舞台上的魔术家在充满笑意地看自己唯一的观众。其实也不需要谁发号施令,一时间大家都开始扔东西,书和试卷飞得像大群大群的白鸽和它们的羽毛片。也不需要什么背景音乐,周围有的是声音——是学生们的大喊大叫,以及高唱的不成调的歌,教导主任开始发每年一次的火,等着这群学生宣泄完毕,热血下头,就开始暴跳如雷地让他们下楼收拣纸张。

玉逍遥还没神采飞扬几分钟,当下就被教导主任赶鹅似的赶下楼,要收拾自己的烂摊子。君奉天在楼上看他慢腾腾地捡着卷子,愣了几秒,也鬼使神差地跑下去,越跑越快,变作疾奔。

“玉逍遥!”他跑出一身汗,气喘吁吁。玉逍遥正蹲在地上,一张一张捡试卷,他满头乱翘的毛发随动作高高低低地晃个不停,那撮突兀的刘海从鼻尖斜出来,被汗沾得濡湿。他看到君奉天,眯了眯眼睛,小声道:“纪律委员,你又要来扣我分啦?”

君奉天喘着气,板着脸说:“哪个班的?乱丢垃圾,要记得写检讨。”

对峙几秒,玉逍遥的演技败下阵,开始弓着背放声大笑。君奉天蹲到他旁边,帮忙捡着,口中问:“试卷你全给扔了?”

“没有。”玉逍遥跟赛车游戏吃金币一样越捡越远,拿后背朝着君奉天,他的校服还是没穿好,歪着的领子上面露出一截微汗的颈项。

他的声音被夜风一阵一阵地吹过来:“你帮我写的那些,我收着没扔。”

君奉天的动作僵了僵。玉逍遥又捡着捡着绕回来,一直绕到他面前,迅速拿走他指缝里忘了捡的卷子。

君奉天抬起头,在漆黑的夜色中对上玉逍遥亮晶晶的眼睛。

“奉天,我就在云大等你。”玉逍遥说。

接下来的三天风平浪静地过去了,君奉天试探着给玉箫打了个电话。

“你问我哥啊?他发挥挺好的,还有心情出去玩儿,现在跟朋友喝酒去了,今晚大概不回家。”

君奉天挂了电话,过了会,脑子里拐过弯来,他想,玉箫为什么要告诉他今晚玉逍遥回不回家?

每年一度的毕业时间难免会有点新闻。前几年还有毕业生喝酒上了头,跑上楼大声向心爱的学妹表白。今年倒没有闹过类似事件,只是保卫处群发了通知,说是高考结束当夜有学生夜探校园,还爬窗进了教室,此行为非常危险,还请同学们勿要模仿。

此位勇士的行径虽然热烈,但毕竟未引发怎样后果,众人讨论过几回就忘了。准高二、高三的学生们继续上课,君奉天在路上遇到玉箫,听她说起昨晚玉逍遥喝得晕头转向,在家里又是吐又是闹。进教室时,同学们正在讨论另一件事。

“我们桌子怎么全给人弄乱了。”

“又不是做考场,还有谁会进来?”

有几个招呼着:“快检查有没有少了东西。”

君奉天听着众人絮絮的话声,也没放在心上,他掀开桌盖,在看清内中状况的刹那,手臂忽的一僵。

他的脸色变了。

玉箫察觉君奉天神态有异,凑过来问:“班长,你怎么了?”

君奉天不答,只是猛地将课桌盖回原处。他用的力气太大,手下发出一声巨响,一时众人都又惊又疑地看他。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,说不出话来。

过了一会,他又软着手把课桌盖掀开,却只是匆匆瞥了一眼,就又“哐”地盖回去。

玉箫看着他反复的动作,忍不住笑出声:“班长,你是看到了什么东西,不会是情书吧?”

君奉天神游天外似的朝她转过目光,慢慢眨了眨眼。他的脸越来越红,眼睛却越来越亮,他回魂般说:“玉箫,你帮我向老师请个假。”

说罢,他骤然掀开课桌,从里面攥走什么东西,转身风一样地奔出了教室门。

学生联络簿上记着玉箫的地址——

那也是玉逍遥住的地方。

君奉天整个人暴露在太阳底下,跑得上气不接下气。太热了,不管是这鬼天气,还是他跳动的心,里里外外都要逼出他浑身的血,在这一时刻集体挥发。

他想,情书——情书——他当然不是没收到过。

君奉天容貌过人,成绩优异,老师偏爱他,男生艳羡他,许多情窦初开的女孩子在心里爱慕他。偶尔他会在课桌里、课本间发现夹带的信纸,浅粉色的底,娟秀的字,写的都是一些纤细的小心思。

可是没有一张跟他现在手里的那样,字迹乱七八糟,歪歪扭扭,难看无比,而且,连署名都没有!

纸张咯吱咯吱地发出快被捏碎的声音,他手上一紧,用力极了,像要把那歪歪扭扭的字印上掌心。

玉逍遥,玉逍遥。

“玉逍遥!——”

他站在玉逍遥楼下提声大喊。

他盯着那扇紧闭的窗户,就像先前无数次去看对面教学楼的窗,窗户“哗”地打开,从里面探出玉逍遥的脑袋,他的头发乱糟糟的,一望而知是睡梦中被叫醒,在看清来人的刹那,他差点从窗子翻下去:“奉天?”

君奉天提着嗓子道:“你下来!”

“啊?”玉逍遥还晕晕乎乎的,君奉天朝他大声道:“你下来!”

他这一声,把喉咙里的空气全吼出来。他有些缓不过呼吸,不得不弯下腰背,吃力地吁喘。玉逍遥的脚步声匆匆忙忙地接近了他,那张面容在惊慌失措地靠近。

“奉天,你——”

君奉天喘着气,朝他摊开手,露出了那张被他捏得皱巴巴的纸。

玉逍遥张了张嘴唇。

“这——这——”

“我说过,我认得你的字,”君奉天抬起眼睛,死死地盯着他,“就算你写成这样,我也认得出。”

玉逍遥的脸红了,宿醉未醒的脑袋里发出嗡嗡的响声,像一块拙笨的石头裂了缝,他想起来了,语无伦次地说:“我……我昨晚跟朋友出去,喝断了片,然后,然后——”

然后他干了什么?耳边回荡着狐朋狗友们唯恐天下不乱的撺掇,好不容易毕了业,怎么能不做点惊天动地的大事?对了,玉逍遥,玉逍遥,你有喜欢的人没有?

他睁着微红的眼睛,啤酒瓶从手边不听话地滑脱。迷迷糊糊的心思跳过理智的筛选,从口中径直蹦出:“有!”

周围的声音因这一句剖白而更加热烈,其中一道声线居心不良地说,那你要不要跟他表白?

他昏昏沉沉地伏在桌子上,脑袋一磕一磕,舌头打架:“我、我又不知道他住哪里,怎么找他!”

没事啊,你一定知道他教室在哪里,你写封情书塞进他桌子,不也是一样的?

对对对,写情书。众人附和着,不知道是谁给他找来纸,又不知道是谁塞给他一支笔,他借着酒意上头的激情,提着哆哆嗦嗦的手在纸上乱写乱划——

奉天,奉天——

我一直,一直,从第一次看到你就——

笔掉在地上,纸被攥起,眼前的景物颠倒直晃,不知是哪里的灯光在斑斑驳驳地乱闪,他给一群同样不太清醒的年轻人簇拥去学校,然后是手忙脚乱的翻墙,爬窗,在教室里摸着黑去找那张需要投递进去的桌子……

玉逍遥的手掌紧紧按着额头,感到了晕眩,脑仁在不住地发疼。他说:“是,是我写的……”

他抽了一口气,抬起脸,张开的眼睫下,未散的酒意在眼中凝聚成湿漉漉的水汽。

他重复道:“是我写的。”

君奉天站在那里,久久不动。过了会,他抓住了玉逍遥的手,把沾满了汗水的纸塞回他的掌心。

他有些呆住了,低声道:“奉天?”

然后面前的少年突然抱住了他,他能感受到对方的吐息,跑出的汗水,还有那颗年轻气盛的心在发出怎样的跳动——光是听着那样的声音,他就像要喘不上气。

“玉逍遥同学,”君奉天说,“你的检讨不合格,拿回去重写。”

“还有,记得署名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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