存文地。一个淳朴的狗血爱好者。

弦知音X太史侯

应承天命的前夜,佛公子去找了太史侯。

当时更深露重,月色昏黑,太史侯在屋前抚琴。重重叠叠的树影在他眉间笼下一抹暗色,宛如蹙眉的痕迹。

他分明听到僧者的脚步声,却不抬头,也不说话。拨弦的手指丝毫不乱,一曲幽幽弹罢,太史侯又淡定自如地拂了拂袖子,方不吝惜开口:“这位大师天将降大任,竟有闲暇来我居所。”

“我想来看看你。”弦知音径直说。

他讲得豁露直白,倒令太史侯怔了一瞬。

话语既毕,弦知音也不走过来,只是随意找了块石头坐下,保持着与太史侯不远不近的距离。太史侯侧过脸看向他,深深的夜幕中,弦知音身上的僧袍闪烁着点点光华,像天际的星屑从上空纷纷扬扬落下来,沉静而均匀地沾在他袍角上。

察觉到太史侯的视线,弦知音坦然迎接,又对他露出微笑。他的笑容温柔如春风,若是万物有灵,周围过季的花树也必然会为此灼灼开放。

但这笑容却让太史侯莫名觉得刺眼,别过视线说:“你肩负重任,将承接所谓众天的灵识,身上必不能出半点差错。此时应当待在原处,让你的朋友们保护,而不是冒着风险来我这里。”

却见弦知音摇摇头说:“正因我明日便将承载天命,此时更要来见你。”

夜风清凉,他的衣袍如霓霞一般微微飘动,边沿处折射着近乎透明的光泽。弦知音就像一个露水化成的精魂,在用温润的眼睛凝视着太史侯。

那明明是毫无压迫与侵略感的眼神,太史侯却觉心上像被针轻轻地扎了一下。他霍然起身,肃穆的神态在自己都未察觉的时候露出一道裂缝:“你有什么话,不如向你的朋友们去说,又何苦打扰生疏多年的故友。”

弦知音沉默了片刻,方温声道:“你和他们不一样。”

不待太史侯发话,他平静地发问:“你认为我是众天,还是弦知音?”

太史侯皱起眉头,倏尔又眉目舒展,朗声笑道:“真是有趣,莫非在学海无涯常年压我一头的,是个叫众天的和尚?”

太史侯个性激烈,话语便往往带刺,若是大红袍听见,必然要当场作色,喝令他不可对灭境高僧如此无礼。但弦知音只付诸一笑,又曼声长叹:“我成为众天,是为了救苍生于苦海,然而哪怕日后渡得千万人,也消不了此时对你的这一分遗憾。”

他话语舒缓,在太史侯心中叩出漫长的回响。

“明日,世上将只存众天。太史侯,话已至此,你还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来见你吗?”他目光澄澈,语气宛如叹息,“当年,我纯粹作为弦知音的时光,是与你共享的。”

他的声音就像脉脉的水流,裹挟着回忆,曲曲折折地流淌过来。那是太史侯以为自己早就忘了的东西,却在这一瞬间被悉数丰润着色,太史侯听见自己的心猝然发出一阵剧烈的鼓噪,脑海转为空白,他不能控制地踏过去,按住弦知音的肩膀,面容扭曲:“事到如今,你以为自己还可以弥补我吗?”

他压抑着嗓音的起伏,不想让这一番话语听去宛如控诉:“经年累月地屈居人下,经年累月地忍受流言嘲讽,当我苦心孤诣地想要超越你的时候,弦知音,你做了什么?”他猛地发出一阵干涩的笑声,“你抛下了学海无涯,抛下了我这双紧盯着你背影的眼睛,你厌倦了这一切,要去出家,现在,又要做什么众天?”

他压迫上来,紧盯着弦知音的双眼:“而在这期间的数百年,我竟从不知道,你对我竟有遗憾!”

他的手扣在弦知音肩头,在微微地发抖。太史侯知道,这是他对弦知音吐露心声最后的机会。长久以来,一往无前的决心让他就像一个殉身者,抱定了必死的勇气往悬崖跳落,但弦知音的断然离开,却让他所有的执着都付诸流水,他没有在悬崖下粉身碎骨,更没有奇遇与蜕变,极目所见四周,只坠入一片漫长的虚无。

弦知音许久都没有说话,他握住太史侯的手,稳而用力,直到男人手掌的颤抖终于渐渐平复,他才说:“太史侯,我不期待你的理解,只想再次与你共享这最后的几个时辰。人间万事,有始必有终,我以弦知音与你相识,便以弦知音与你告别,如此,踏往天命的路,我才能走得心无挂碍。”

弦知音又微微一笑,夜色沉静地笼罩着这张温柔的脸庞,令他看去宛如从百年前投射而来的旧影。太史侯只觉眼前一阵恍惚,失神之间,他仿佛看见当年那初入学海,举止端方温雅的少年。那个少年在对年轻的自己说:“学长,你的琴弹得很好。”

他在耐心地问:“你愿意为我再抚一曲吗?”

太史侯松开手,失魂落魄地望着弦知音。从百年前到今天,这个人一直没有变过,而自己却早被一股执念滴水穿石,打磨成了浑然不同的样子。太史侯动了动喉咙,不自觉发出喑哑的声音。

“……好。”

援琴鸣曲,再开新奏,阳关一阕,为君送行。

等到天光重照,晨曦初吐,弦知音已然不见身影。庄严的僧人义无反顾地走向了上天为他选择的道路,而太史侯望着草叶上未干的露水,心中一片空茫。

宛如一场大梦初醒。



2017-04-29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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