存文地。一个淳朴的狗血爱好者。

金光城记事·月花篇

学宗书院开在城南,隔了一堵墙,就是一片花圃。每天早上都很热闹,能看见一群小孩子,手里拿着水壶,在仔细地给花浇水。这是书院里的教书先生定的规矩,踊跃浇水者,加十学分,不慎浇坏了花草者,倒扣二十分。

为了保护珍贵的学分,学生们都很小心。当然,花草也很珍贵,都是教书先生搜罗花种,亲自栽种,到了花期杏红梨白,姚黄魏紫,很是灿烂。

偶尔学生好奇,便要问:“先生,你最喜欢什么花?”

教书先生手里敲着折扇,还未发话,旁边就有人道:“水仙。”

“授真,你没事儿跑这来,是嫌自己事情太少么?”教书先生笑容灿烂。

禹晔授真缩了缩头,跑了。

学生还要问:“所以,先生喜欢什么花呢?”

对方拨了下颊边一缕卷发,眨了眨眼睛:“雪花。”

学生们也跟着眨眨眼睛,又转头看向园子里霜雪一般的白梅。

刚过立春,天气却还很冷,花也开得不多,浇水的任务相较以前清闲不少。下了早课,有学生溜到外面买绿豆糕吃,五枚铜钱买一块,虽然便宜,却也好吃。

软糯晶莹的绿豆糕,叶子上垫着,方方正正。小孩子蹲在墙下吃,一抬头,旁边不知何时挪来一个人,和他一起并排蹲着。

二十来岁的青年,褐发褐衣,嘴里嚼着一块绿豆糕,手中还有五块,显得财大气粗。背上一把红色长剑,光芒瑰丽,赫赫夺目。

学生景仰之情乍生:“大哥哥,你看起来真厉害。”

对方闷头吃着,只是点点头,手里又拿了块绿豆糕,不声不响递给他。

学生受宠若惊:“大哥哥,你人真好。”

青年深藏功名,微微一笑:“你是这里的学生?”

点头。

“书院里是不是有个年轻的教书先生。”他道,“看上去比我大一点。”

小孩子歪歪头,打量了一下青年的脸:“嗯。”

“叫荻花题叶?”

点头。

青年吃完了,拍拍蔽膝上的残渣站起来,顺手又塞了一块给他:“多谢。”

学生望着他离开的背影,看了看他背上那把光芒烁烁的长剑,又看了看手里的绿豆糕,满心满念俱是仰慕之情。

背剑青年轻车熟路进门,教书先生正在屋子里翻书卷,小孩子们齐刷刷坐着。

一进来,学生们的目光又齐刷刷集中在他脸上,霎时间,无声的感叹在屋中流动。

学生们想:真厉害……

教书先生想:真头痛……

青年站在那,似乎有些茫然,心里想:真沉默……

荻花题叶拿起书卷,咳嗽一声:“时间到了,我们先上课。”

于是青年走到屋子后面,找了个空位子坐下。旁边是个小女孩,他善意一笑,递过去一块绿豆糕。

小姑娘顿生钦羡,小声问:“大哥哥,你也来听先生上课?”

“嗯,不过我没有课本。”

“没关系,我们一起看。”女孩子晕生双颊,把书挪过一半给他。

荻花题叶脸上僵硬了一下,又开始重重咳嗽:“不要分神。”

这天讲的《诗经》。荻花题叶翻开书,念:“青青子衿,悠悠我心。”

学生跟着念:“纵我不往,子宁不嗣音。”

青年也跟着念:“纵我不往,子宁不来?”

荻花题叶越讲越不是味道,还时常出神,干脆提早下课。学生们乐得自在,收拾了书走了。坐在青年旁边的小姑娘临走前还对他挥挥手:“大哥哥,谢谢你的绿豆糕。”

荻花题叶坐在桌旁喝茶,一口水呛在喉咙里,险些咽不下去。

青年背着剑,走到他身边,略略俯下身来,茶水里就映出一对暗褐色的眼。荻花题叶心里一动,那水也跟着微微摇晃起来。

“二哥。”青年说。

荻花题叶将茶一饮而尽,放下手:“月,你怎么来了?”

无情葬月道:“我来找你。”

“哈。”荻花题叶笑了笑,“说起来,你果然还是那么厉害,五个铜钱就能和人搞好关系。”

“我还有,你要么?”无情葬月淡淡道。

荻花题叶噎了一下,转过脸:“你在城北住得好好的,跑这儿来做什么?”

对方自顾自地挪了把胡凳,在他面前坐下,又自顾自地从怀里掏出两块绿豆糕,自己吃一块,给荻花题叶一块。

教书先生神情僵硬:“你到这来,就是为了给我送绿豆糕?”

无情葬月看着荻花题叶接过东西,又从腰上解下一个葫芦:“这是大哥要我带给你的,说是他新酿的酒,喝起来很不错。”

荻花题叶皱皱眉头:“那……”

却没说下去,欲言又止。无情葬月便从袖中取出另一样物事:“这是雪交给我的。”

一个小布包,却给浸得湿透,触摸到的时候,但觉冰冷透骨。

荻花题叶拆开,里面的水便顺着指缝滴下来,直到落得一点都不剩。被泡成深褐色的布料上还残存着星点雪晶,荻花题叶微怔,又用指尖细细摸索着,那仅剩的晶莹便也化作了水珠。他藏指入袖,只觉冷到了心。

“她请你忘了吧。这种感情便如同带来的一捧雪,留存不了多久的。”无情葬月轻声说,脸上无悲无喜,“更何况,我还听你上了半个时辰的课。”

荻花题叶脸上原本怔忡,听到这话,倒不由失笑,他的手指白净细长,沾了雪水,给冻得微微泛红。他想了想,便道:“既然如此,也请你替我捎回礼过去吧。”

无情葬月跟着他走进花圃,看他抬手折了一枝梅花。荻花题叶用指尖抚了抚柔软的花瓣,口中道:“城南无所有,聊赠一枝春。”

那梅花洁白无瑕,衬着纤细的手指,很是好看。无情葬月便接过去,两手相碰的时候,轻握了一下对方的指尖。

“二哥,我很想念你。”他轻轻道,然后转身走了。背上长剑缠缚的红色绸带于风中飘飘扬扬,在空阔的园子里极为显眼。

荻花题叶在原地站了一会,忽然失魂落魄地往回走,推开门,俯下身,手死死抵在桌面,几缕深紫色的长发拂在摊开的书页上。

他念:“纵我不往,子宁不嗣音?”

过几日天气更冷一些,却还挡不住学生溜去买吃食。荻花题叶堵在门口,捉住一个,用折扇敲小孩子的脑袋。

“念你初犯,不扣学分,回去抄二十遍今天讲的诗。”

目送学生鼓着脸往回走,荻花题叶转过头看看卖绿豆糕的商贩。老爷子笑呵呵的,脸上波澜不惊。

“绿豆糕,五个铜钱一块,看您是教书先生,算四个铜钱。”

这东西都还能因人降价。荻花题叶头脑一懵,居然也鬼使神差地掏了钱。

二十枚铜钱,买了五块。拿一块放嘴里,虽然甜,倒也不甚可圈可点,之前无情葬月还吃得如此有滋有味,真是……荻花题叶心里嫌弃着,课上叫了几个学生起来背诗,背出来的给一块绿豆糕,便都散出去了。

到了散学时分,荻花题叶收好书卷,正要起身,外面传来学生的说话声:“大哥哥,你又来找先生么?”

他动作僵了僵,直挺挺坐在那,直到对方缓步进来,手里居然还拿着吃食,这次变成了糖葫芦。

他动了动唇,好一会才说:“你又是来给我捎东西?”

“不是,这个是顺路买的。”无情葬月道,从签上拔下一块山楂,“二哥你要么?”

“不要。”荻花题叶正色,“你这次又来做什么?”

无情葬月置若未闻,把那块山楂往荻花题叶嘴里一塞:“听你讲学。”

“……”荻花题叶捂着嘴,半边脸鼓起一块,好一会才支支吾吾地把东西咽下去,他竖起眉:“听什么听,你没上过学么?”

“只上过三年。”无情葬月面无表情,“跟你们一起上的。”

荻花题叶一时语塞,又听对方淡淡道:“那时学过什么,我已经忘了,发生过什么,我也忘了。二哥,你再教我一次吧。”

心神一荡,荻花题叶垂下眼:“你……”

无情葬月看着他低覆的双睫,眼中情绪流动,静谧无声:“过去这么久,大家都应该去找属于自己的人生,大哥是这样,雪也是这样。而二哥你,虽然最早离开,却不是最早放下的那个。”

荻花题叶咬了咬嘴唇,却什么话也没说。

“至于我,”无情葬月神色平静,“我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在哪里,我只知道,我很想来见你。”

看见对方浑身一颤,无情葬月忍不住微笑:“二哥,我觉得你这个书院选址很不错。”

荻花题叶有些茫然地看着他。

“园子很适合种花草,旁边还有一块空地,你觉得适合种什么?”他说。

花圃旁边是块荒地,遍地沙石,种什么死什么。

无情葬月也不候他回答,口中道:“种西瓜。”

他抿了抿唇,神色温柔,又伸手去抚荻花题叶颊边弯曲的长发:“到了秋天,我们可以一起吃西瓜。”

 

天气转暖,园子里渐渐开了花。学宗书院的小孩子依旧每日去花圃浇水,春天有迎春紫藤,夏季有蓝蓝紫紫的绣球,四季都很繁盛。除了浇水,还多了一份新的任务。

即使没有学分可以加,学生们依旧干得很勤快。因为在除草浇水松壤之后,那个新来的大哥哥会请他们吃东西,绿豆糕,糖葫芦,芝麻饼,花样翻新,很是诱人。

还说,等到秋天瓜果成熟,就来一起分西瓜。

不觉过了白露,西瓜熟了,果真便一起吃。桌边围着一圈小孩子,个个睁圆了眼,后面站着教书先生。褐发青年立在中央,背着长剑,手按在桌上。

肩一抖,剑出鞘。剑是好剑,光芒流转,不可逼视,剑招也是好剑招,纵横披靡,瑰丽无垠。

切开的西瓜,更是好西瓜。“呲”一声,均匀裂开,油亮的瓜皮,红通通的瓤。

每人分一块,最大的那块给教书先生。一边吃瓜,一边看看园子里开着的花朵。木芙蓉,白茶梅,娇柔动人。小孩子蹦蹦跳跳过来,问:“大哥哥,你最喜欢什么花?”

一旁禹晔授真刚咽下去一口,嘴快道:“月轮花。”

“授真,城北书商刚进来一批《论语》。”荻花题叶满脸微笑,“劳烦你明天搬回来。”

禹晔授真望天:“那边的几盆菊花开得不错。”

“所以大哥哥喜欢什么呢?”学生还在问。

无情葬月想了想,却也不回答,脸上云淡风轻的,只是微微笑着往教书先生瞥了一眼。

 

 


2016-01-2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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