存文地。一个淳朴的狗血爱好者。

金光城记事·苍俏篇

金光城,无人不知史君子。

史君子家住城东,资财丰厚。面貌俊雅,更兼品性仁德。城中铺路造桥,扫雪修墙,大事小事都可担,行事又从容有度,温和有礼,令人很觉安心。

史君子名为史艳文。家有三子,长子名唤精忠,年方十八,品性与父相仿,又是芝兰玉树的好样貌,很得城民青眼。行经门前,若有粮菜瓜果,便叫住递去半斤,让他揣回家去。

“这怎么好意思?”史精忠兜着两袋青菜,水嫩的叶子,白皙的脸,赏心悦目。

“客气什么,俏如来,拿去吧拿去吧。”城民笑呵呵的,连连摆手。

俏如来是他绰号。幼时,父亲带他去城中寺庙求个长命锁,主持和尚打量小孩子的脸,笑眯眯道:“施主,您的孩子很有慧根啊。”

三岁童蒙,话不能说几句,也不甚看得出有何慧根,只觉眼珠漆黑,眸光剔亮,看着很是伶俐。既有缘,顺水推舟让主持收了做徒弟,却也不算出家,头发还是留着,每日到寺里点点香烛,学一些经文,香火熏燎中长到十八岁,样貌又生得好,旁人就叫他“俏如来”。

提了两袋青菜回去,看父亲还没回来,就坐下择菜,又切了萝卜,剖鱼。毕竟不算正式出家人,也不忌讳杀生什么的。算算时辰,该去寺庙里,便收好东西,合了门,事事都做得很仔细。

俏如来写得一手好字,常去帮忙抄写经文。取了纸笔,找个僻静角落坐着,偶尔有香客走过,脚步细细碎碎,在耳中渐杳,也若不曾听闻,字依旧写得很稳。

抄完《大悲咒》,他舒口气,欲起身,平地里刮过一阵风来,把纸页纷纷扬扬地吹了去。

心下一惊,慌忙追上,只看见整齐收拾好的纸张落了一路,他便也一路捡拾过去。还有几张尚在半空飘摇着,俏如来便站定,等它落下,偏生又一阵劲风吹起,那纸页如浪中白帆陡然一荡,啪的一声,蒙在一位路人脸上。

“啊,抱歉。”俏如来赶紧说,快步上去将纸摘下来。那阵风大得很,生脆纸张上硬是给拍出浅浅的五官轮廓,他一时失笑,又觉上面墨迹未干,心下暗道不好。

那无辜路人仍站在那,脸上笔墨纵横,隐约能辨出字迹。

“真是对不住。”俏如来道,请他到自己抄经的地方坐下,转去厢房倒水。

一来一往动作甚快。路人却也很有耐心,等到他回来,看他挽袖入水,将手巾打湿。正伸手欲接,对方已自然而然凑上前,替自己拭面。

动作轻又仔细,一边不住致歉。他说:“无碍。”便看见对方笑了一笑,白而柔软的衣袖垂着,露出手腕上几串佛珠。

“好了。”擦完又贴心递上一块铜镜,照出一张干干净净的脸孔。

俏如来端了铜盆,回厢房倒水,搁置完毕,回来的时候那青年还没走,低着头在看自己抄的经。

“见笑了。”他走到青年身畔,出言道。

青年摇头:“你的字很是好看。”又很有兴趣似的,请他多写几个。

青年面容俊秀,双眼呈透碧蓝色,深紫长发,掩着几簇细辫。身上长袍滚着绒边,不尽像当地人。一来二去话也说开,原来他家从苗疆搬来,在城里落地生根,至今已住十多年。

“啊,”俏如来也想起来,“你是孤鸣家的?”

“我叫苍越孤鸣,家里人叫我苍狼。”青年道。

俏如来点头听着,手腕轻转,在纸上端端整整写了“苍越孤鸣”四字,揭下给他:“你喜欢我的字,这个就送给你,望不嫌弃。”

“没有落款?”苍狼忽笑道。

“又不是正正经经写书法,何必落款?”话虽如此,却还是接过,在底下补了“俏如来”。

苍狼看他落笔,口中问:“你是这座寺庙的人?”

俏如来摇头说:“只是在此处学佛经,不算出家。”他语气轻松,伸手拨了拨颊边几缕长发,又笑说:“否则,便要剃度了。”

苍狼视线在他软软垂着的发丝上打了个转,眼中若蕴海水:“那便可惜了。”语毕又觉不妥,偏生想到那手上套的几串佛珠,漆黑的檀木珠子,细白的手腕,脸上忽的红了一下。

俏如来倒并未多想什么,他向来豁达,又习惯被人亲善招待,只觉苍狼对自己不计前嫌,态度友好,便很是开心。告辞时补上一句:“我家在城东,家父名唤史艳文,闲时也可来拜访。”

接下来一整日心情都很好,回去煮了鱼,炒了两碟青菜,发挥稳定,家人都夸赞一如既往好吃。

之后,偶尔在正殿点香烛的时候会看到苍狼,俏如来招手,他便点头。轻烟飘渺,诵经之声在殿堂萦回,青年白发白衣,眉眼低顺,烟气缭绕中也似格外端丽庄严。

这天俏如来在殿内收拾签筒,抬眼看见苍狼,正欲打招呼,却见他直往自己过来。俏如来看他面有微笑,不由道:“你今天心情很好?”

苍狼说:“是。”又说自己家祖叔叔多年疾病好了大半,他是来庙里还愿。

“枯木逢春,自然很好。”他微微笑说,一时来兴致,晃了晃手里签筒,“不如来抽个观音签?”

苍狼伸手抽了,一边说:“不过你说枯木逢春,想必以为我祖叔叔是个古稀老人,其实他才四十多岁,只是体质弱了点……”

把木签转过来,是“天时久旱逢甘露,空谷传声开佳音”。俏如来拊掌道:“上上签,是吉兆啊。这样看,你之后想必一切顺遂了。”

“一切顺遂倒不必,只愿祖叔叔身体康健就好。”苍狼将签递还,对视之际,眼内波澜一荡,“多谢。”

他眸中两点幽蓝,明朗隽深,便似凝万顷碧水,千里长空。俏如来被看得心中一动,一时有些怔怔,倒是苍狼先转开脸,似觉失态:“我先告辞。”

他步履匆忙,踏过门槛。一旁僧人正敲着木鱼,笃笃有声。檀香渺渺,经声阵阵,头顶佛像宝相庄严。

俏如来闭眼,心道:阿弥陀佛……

到了酉时,他同主持告辞回家,将桌面垫的锦缎叠好,却自手旁掉下一张小笺。捡拾起来看,上面写的几味药材,看药理是健体之用,俏如来便想到苍狼的祖叔叔。

大概是走得匆忙,把药方忘了。又看其中一些药家中也有,俏如来便将笺纸收好,折回家中,包了些药材,就当是顺路带给苍狼。

孤鸣家住在城西,门前一株梧桐,生得盘虬粗壮。正值秋季,树叶片片金黄,风一吹萧萧簌簌,日晖朗照中浮光跃动。

叩了门,出来个裹着一身裘衣的男人,俏如来简略说了缘由,把药方和带来的一包药材都交给他。那人又说:“小苍狼打酒去了,过会就回来,你不等等他么?也好让他亲口对你道谢。”

男人眼中含笑,谈话中如生春风。俏如来迟疑一会,摇摇头说:“不用。”

对方也不多劝,径自合了门。俏如来转头欲走,听见头顶梧桐飒飒有声,不由站住多看了一会。

听闻不远处有人说:“俏如来?”

果真是苍狼,手里提着两坛酒,朝他小跑过来,深紫长发在步履中飘拂不定:“你怎么来了?”

于是又说一遍缘故,苍狼道过谢,又把手中一坛酒递给他:“这个给你,当做我的谢礼。”

俏如来摆手道:“不必客气。”苍狼却甚坚决,几番推拒无果,无奈收下。双手交递之中,苍狼隐约闻到对方袖间一缕薄香,似檀木,又似草药,只觉清旷绵长,不由失神,手指攥着他袍袂一时不放。

俏如来低声道:“苍狼?”

青年应一声,讷讷收了手。天际已现霞光,在人白皙面庞上更添一些朱色,梧桐枝叶间光线错落,阑斑晃动,更觉心神恍惚。

俏如来抱着酒坛迈出几步,又回头看了一眼。苍狼犹站在原处,怔忡着,抬头看着头顶的梧桐。

他想:阿弥陀佛……心中悸动,不敢再想。次日到寺庙,依旧点了香烛,摊好经书,四周梵音阵阵,落在耳中,却是不甚清楚。

苍狼家中无人再得病,依旧日日来佛寺,很是勤快。俏如来在正殿角落抄佛经,旁边挂着黄历。这天运势很好,诸事便利,苍狼经过时不由驻足,亦不知那黄历如何好看,居然看了足足一刻钟。

俏如来心神杂乱,字也写得大失水准。抬头欲说话,对方已坐过来,眸光定定。俏如来道:“你看那黄历,想必觉得诸事顺遂,这样很好。”

苍狼说:“你上次让我抽观音签,也说我诸事顺遂。”

“难道不是?”他笑说,“莫非近日有何不顺。”

苍狼沉默片刻,道:“是。”

俏如来抿唇,别过眼去,忽的起身说:“那我去给你拿观音签,你再抽一次。”

衣袖被人抓住,苍狼见他身形一顿,便转而捉住他的手腕:“不用,你给我开解一下便好。”

“开解什么?”他微怔,苍狼说:“解我不顺之事。”

“何事不顺?”

“姻缘。”

俏如来脸上发烫,更觉窘迫,低声说:“我解不来。”

苍狼手上紧了一紧:“你能解。”

他摇头,心跳如鼓:“你的姻缘,我如何能解?”

见他意图后退,神态慌张,苍狼胸中一紧,不觉踏上几步,急迫道:“我的姻缘就在你这里,如何不能?”

话甫出口,头脑随之一空。俏如来眼神微颤不定,双颊无意识地泛了绯色。心中错乱,头脑混沌一片,是连阿弥陀佛都忘了。

只觉鼻尖檀香飘渺,腕上手指烫而有力。他已不知说何是好,过了许久,才放弃似的闭了眼,下意识将指尖搭在对方手背,试探着回握了一下。

他无一言出口,苍狼却已似听见回答。

 

金光城,无人不知史君子。

史君子家住城东,门前栽两株银杏。正门漆朱,贴着门联。右贴“向阳门第春常在”,左贴“积善人家庆有余”。

对面人家出来打酒,见一个青年紫发绒袍,站在银杏树下,徘徊良久。见有人,便走过来,低声问:“这里是史君子住处么?”

“是。”

“他在家么?”

“应该。”

那人松口气,走回树下,抬手欲叩门,又放下,心事重重继续徘徊。手里提着两打青菜一袋鱼,大约是来送礼。

风吹银杏,片片抖落。青年吸了口气,敲门。史君子黑发白衣,开门时愣了一下。

“你是城西孤鸣家的……”

“苍越孤鸣。”青年一笑,将手中东西提到史君子面前,内中活鱼尚在跳动,尾巴不住扑腾。

“这……”史君子欲言又止。

青年道:“鱼,还很新鲜。”衬上门联“庆有余”三字,倒也很合适。

史君子面露尴尬:“艳文无功不受禄,阁下登门应有所求。”

“是。”对方脸上诡异一红,“我前来有求一事。”

史君子心脏莫名骤跳,只觉诡谲。活鱼腾跳,风声宁静,青年目光沉沉。

他略略紧张地清了清嗓子,诚恳道:“求亲。”

 

 

 

2016-01-2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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