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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罗黄/漠御】上错花轿嫁对郎(5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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罗喉坐在大殿上,听黄泉汇报此去的收获。

说是汇报,其实也并无什么事务好说。黄泉简单道:“我与月族之王有过商谈,他自是不肯归降,多言无用。不过这段时日陈兵边境,威风是摆出来了,颜色也给人看了,去月族一趟的目的便算是达成。”他言谈自如,只是面上习惯性地掠着一丝讥嘲的笑意,落在眼中,再寻常的话语听着都有点恶声恶气,“毕竟我可是严格按照你说的行事了,你该没有什么意见吧?”

他略抬着眉,唇边的笑容同他眼睛的轮廓一般锋锐。他的话语分明朝向罗喉,但那狭长的、目光冷峭的双眼,却似乎正朝着殿上每一个聆听的人。

冷吹血自然感觉到了这样的挑衅,他从方才便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怒气,以及出列弹劾黄泉的冲动,但黄泉既强调是照着罗喉意思行事,他这个为人臣属的便只能把行将喷薄而出的怒火压回原处,兀自在自己腹中翻江倒海。

这家伙分明是有恃无恐。罗喉给他一分的偏爱,他便要把这一分扯成十分的气焰,肆无忌惮地招摇过市。冷吹血恨得五内俱焚,耳边已听见罗喉开口,不辨情绪地道:“你做得很好,下去吧。”

玉秋风也在压抑。从看清黄泉面孔的第一眼,她便竭力压抑自己大声质问的冲动,君曼睩死死攥着她的手,粉裙姑娘的目光急迫而恳切,而她浑身打颤,眼眶都几乎红了一圈。

君曼睩对眼前的情况已然清楚。黄泉在天都的诸般表现太过奇怪,却也只是引她疑惑,自从玉秋风对她提及自己兄长,这疑惑便已落实了八九分,如今更是印证得确切。她暗暗庆幸自己事前有过劝诫,此时又竭力压制,否则按照玉秋风的性子,乍见一个为人顶替的兄长,只怕当场便要开口拆穿,引得事情不可收拾。

她望向玉秋风面孔,见对方双眼微红,不由柔声劝慰道:“这中间定然有什么误会,你先冷静,你该知道,万一这件事揭开来,对天下封刀绝没有好处。”

玉秋风低低地道:“为什么是我一个从未见过的人在这里?那我兄长呢,他现在又在哪?”

君曼睩握着她的手说:“我们一会儿单独问他,听他解释。你且莫担忧,你的兄长一定不会出事。”

玉秋风心烦意乱之际,黄泉已从殿上下来,兀自向外行了。她慌忙追着奔出去,君曼睩也急急赶在后面。

黄泉汇报完事务,本想去寻君曼睩,问问她这几日在天都所得。不想对方自己来找他,还一并带来个不曾见过的年轻姑娘。

那姑娘一双杏眼直瞪,双颊晕着一种激动且恼愤的红色,好似自己不知何时得罪了她。她腰上佩刀,旁边缀一个腰牌,黄泉不由笑道:“好啊,天都里竟来了个天下封刀的奸细,还不知隐藏,大胆横行,怕不是嫌命太长。”

君曼睩将玉秋风拽至角落处,黄泉视线扫过周围,这才闲闲地走到她们面前,只听见玉秋风劈头便是一句:“你是谁,我兄长在哪里?!”

黄泉已大略猜到对方来意,却偏要装作不知,只是悠然笑说:“那我也要问,你是谁,你兄长又是谁?”

君曼睩叹气,走上前说:“黄泉,这是从天下封刀来的玉姑娘。她的兄长代替她被送到天都,但现在看来,事情似乎出了点意外……”

自黄泉的喉中滚出一声不轻不重的笑,他神色自若,不痛不痒地道:“既然是送给罗喉,要找人便去问罗喉,问我做什么?莫非是我把人藏起来了不成?”

见他一派事不关己的态度,玉秋风急道:“是你顶替了我兄长,我自然要问你!”

黄泉挑了眉,故作讶然,旋即发出一连串兴致盎然的大笑:“照你所说,那罗喉可真是倒霉,好容易被进献一个人,在路上居然还被一而再地掉包!”

玉秋风气得直跺脚,君曼睩无奈说:“黄泉,你就不要再逗弄人了。你既替了玉姑娘的哥哥来天都,想必也知道对方去了哪里。”她温声道,“此事我会帮你瞒着天都其他人,而玉姑娘也无他意,只是想明白自己哥哥的下落而已。”

见两个姑娘一恼然一恳切地望着自己,黄泉也收了作弄人的心思——在月族逗幽溟的感觉实在太愉快,以至于回了天都,一时还压不下体内窜动的恶作剧因子。黄泉靠在墙上,解释了一番事情的经过,见玉秋风容色仍显忧愁,便随口补了一句:“不过我看那家伙到了诗意天城,日子过得还很不错。”

“真的?”玉秋风亮了眼神道,“你见到我兄长了?”

黄泉展眉道:“他跟诗意天城一个王爷是旧识,既有人照拂着,自当过得不错,你若不放心,自己去看看便是。”

他抛下这么一句话,见君曼睩容色宽慰,玉秋风神情也缓和不少,便摆了摆手,袍袖招展,这么翛然自若地走了。

啸日猋最近觉得很苦恼。

这种苦恼并不是他这个岁数的少年该有的,毕竟他自己尚处于懵懵懂懂的阶段,却要硬生生地拔高一个年龄层,去劳心劳力地担忧成年人的情感问题。

他十分想不通,为什么四哥明明就对月族公主颇为心仪,大哥三哥却一定要对此视而不见。这种感觉,就像小孩子郑重其事地说出一番自认为的道理,却总要被大人们不屑一顾,有时还给大加嘲笑一通幼稚。但这样的打击永远不能消磨孩子的顽固,反会令他更加坚信自己那不为人领悟的真理。

“连懂得最多,最有办法的三哥都不相信我,”他拍拍脑袋,衣服上挂的小绒球跳来跳去,像一群色彩斑斓的雏鸟在彼此开会,“大哥肯定听三哥的主意,至于四哥自己,性子那么闷,要探出什么比登天还难……”蹦蹦跳跳的小绒球渐停下来,啸日猋仰起脸,打起精神,亮着眼睛,像做了个了不起的决定,“算了,我自己去问月族公主!”

此时外面正好有人报讯,说是四王爷和月族公主回来了。啸日猋喜出望外,从床上跳下来,一溜烟地跑出去了。

御不凡还不知道自己与漠刀绝尘给这位少年所带来的内心纠葛,他坐在诗意天城殿内,满目琳琅珍盘。天尊皇胤秉性看重亲情,数日不见四弟,极是想念,摆下宴席为他们接风。

“这几天听银戎也常念着你,说没有你帮忙,军中事务都繁重不少。”天尊皇胤拍着弟弟肩膀道,“你们来回一趟,实在是辛苦了。”

“大哥,我们在月族其实没有帮上什么忙。”漠刀绝尘摇头道,“那天都将领……”他说到此处顿了顿,因为不知该如何解释黄泉与月族的牵连。

御不凡在旁边轻咳一声,赶紧接下话来,笑意盈然地说:“是啦是啦,一听闻诗意天城来了援兵,还是大名鼎鼎的紫芒星痕将军,天都将领哪里还能有什么动作,当下老老实实地退出三里开外了。”

漠刀绝尘对这莫名安在自己身上的浩荡神威颇为不适,似乎还想说什么,御不凡赶快就近夹了一筷子菜给他,漠刀绝尘低头往碗里看了眼,闷闷地吃了。

这动作落在啸日猋眼中,他立时就像一个有了珍贵发现的观察家,恨不得将自己的收获摆出来与所有人分享。他先看了看碧眼银戎,对方正垂落眼帘,专注地夹一碟小菜,这位兄长在他眼中素来是睿智的代表,此时却似笼上一层迟钝的灰影,啸日猋不由十分懊恼,于是他转去看天尊皇胤,后者正招呼着让漠刀绝尘多吃一点,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爽朗笑容。

如果说旁人的心像漏斗,万事倾泻时不时会筛出一点秘密,那天尊皇胤的心简直就是个直筒管子。啸日猋注定要大失所望了。

好在他就坐在御不凡旁边,啸日猋小心翼翼地拿筷戳了戳对方的袖子,小声道:“月族姐姐?”

御不凡疑惑地看他,啸日猋轻轻地问:“回月族的这段时间,你和四哥怎么样了?”

御不凡道:“一切都好,四王爷很照顾我。”他其实有些莫名,但听对方说话轻轻的,自己也下意识跟着压低了声音。这感觉很奇怪,好像他们在背地里商量什么不为人知的坏事。

“你跟四哥一直在一起吗?”啸日猋眨眨眼睛问。

御不凡点头,啸日猋便道:“那你喜不喜欢和四哥在一起?”

御不凡开始头痛了。他想,为什么霜儿也好,小王爷也好,都要问他这个问题?他于是搬出和上次一样的回答:“我和四王爷是朋友,自然喜欢跟他待在一起的。”

“不是不是,”啸日猋连忙摇摇头说,“是那种,那种……就像我和欢欢那样……”

“欢欢是谁?”御不凡道。

啸日猋很骄傲地说:“欢欢住在王宫外面。她家很高,里面养着一只大猴子,后花园种着荷花……”他努力地比划着,语调轻快地道,“欢欢长得可漂亮了。”

御不凡心里突觉不妙,他明白过来,这“欢欢”根本就是小王爷的小女友!如此一想,少年看向自己的纯善眼神,此时都增添一种不可说的暧昧。他努力道:“这不太一样……”

“为什么?”啸日猋皱起眉头说。他凑到御不凡的耳边道:“我觉得,四哥喜欢和你待在一起,就像我喜欢同欢欢在一起那样。”

御不凡原本伸着筷子在夹菜,此话一入耳,食物瞬间就从豁开的木筷间坠落下去了。

漠刀绝尘其实隐约听见了他们轻声细语的内容片段,但此时只是很自然地替他补夹了一筷,一直递到他的碗里。

他有些不自然地朝对方侧过脸,对视上漠刀绝尘的眼睛。对视了一会又觉得心尖都在发颤,好似胸膛里装了个鼓鼓的毛线球,给这眼睛勾出个细细小小的线头来,再用力一拔,散成乱糟糟的一地杂念。

这时仿佛一直在专心进食的碧眼银戎叹了口气,像对自家弟弟的执着毫无办法。他抬起眼帘,微微而笑,那模样依旧如熏风一般徐徐动人:“白帝,不要闹了。”

他摆到台面上来说,这才被天尊皇胤察觉。后者仿佛还滞留在另一个无事发生的时空,朝他们略茫然地道:“怎么了,听你们嘀嘀咕咕的……诶,你们都看我做什么?吃饭吃饭!”

“没什么事。”少年有些委屈,但还是坐回原处,沮丧地瞪着面前碗碟发呆。

等到散席,御不凡都还有点晕眩。漠刀绝尘送他回居所,一路上他打量着对方孤僻凝重的脸孔,努力地想开个活跃气氛的玩笑。

“你家那几个兄弟,对我们的关系还真是好奇,”他回想着之前的情况,忍不住笑出了声,“之前霜儿她们几个也这么问我,估计是三王爷让她们探口风吧。”

他轻松地笑道:“照他们这样的兴头,若我真是女子,又真是月族的人,只怕你大哥现在已经写帖子到我家商量着婚事了。”

“不需要。”漠刀绝尘却摇头道。

御不凡眨眨眼,问:“不需要什么?”

漠刀绝尘道:“不需要你是女子,不需要你是月族的人……”他的语气还是跟以前一样,很慢,很用力,像在给一个匣子努力地开锁,然后揭开盖子,露出满满当当的的珍贵心念。

捕捉到对方话意的刹那,御不凡心里猛跳了下,素来灵活的口齿一滞,仿佛被一个不得了的体悟堵住了喉咙。

他忽然有些大事不妙地想,完了完了,照这样下去,日后恐怕便要由天尊皇胤写帖子……到天下封刀了。

玉秋风摊开纸张,仔细地写着家信。她离开天下封刀已有数日,需得给家里报个平安。

纸上字迹同姑娘的性子一样飞扬洒脱,她简单地写道:“父亲,女儿一切安好,无需忧心。近日已探得兄长消息,方知他不在天都,女儿这就前往诗意天城找寻。”

姑娘写罢,将纸条揭起卷了下,又从笼中放出信鸽来,细细抚摩羽毛。鸟儿驯顺地啄着她的手心,玉秋风笑道:“接下来就靠你了。”

她从天下封刀出来时,因惦记着往回传消息,这才带了驯养的鸽子出来,现在总算能派上用场。玉秋风起身开窗,又摸了摸鸽子的头,正欲放飞,忽见楼下有天都将士巡逻经过,领头的人听见鸟类翅翼扑棱的声响,抬头循声一望。

这一望,面目入眼,竟恰好是冷吹血。玉秋风骇得双手一颤,信鸽受了惊,兀自飞走了。而她悚然后退,回过神来,又匆忙掩了窗户,惊魂未定地想,不知是否被冷吹血瞧见了脸。

底下冷吹血正盯着紧闭的窗棂皱眉,旁边兵士道:“冷头领,怎么了?那是君小姐的住处,可有意外?”

“刚才窗边有个陌生女子,天都最近是否来了可疑人士?”他询问道。

兵士便说:“陌生女子?该是君小姐的老家朋友,她已知会过武君了,没什么可疑的。”

他点点头,却仍沉着脸,脑中回忆着方才一瞥所见的姑娘长相。君曼睩的老家朋友……但印象中,为何却似在天下封刀见过?

他心有犹疑,又不能确定,只好暂时搁在一边,继续向前巡逻去了。

待君曼睩回来,玉秋风便说了方才遭逢的意外。君曼睩安慰她说:“不要紧,对方只看见一眼,未必怎样真切。”

玉秋风叹息说:“但愿。”她又握住君曼睩的手道,“君姑娘,既然知道了兄长的消息,我也不便在天都多待,以防生出事故,这几日多谢你了。”

君曼睩问:“你要去诗意天城吗?”

姑娘点头:“我只有亲眼看见了兄长才能放心,今晚就出发。”她顿了顿,犹豫道,“君姑娘……”

君曼睩见玉秋风面有难色,心念一动,便说:“你是要提武君的事吗?”她莞尔道,“你是天下封刀的人,为天下封刀着想也是自然。实话说来,我也不希望武君再掀战火。”

她的声音婉悦舒徐,饶是玉秋风这样的急躁性情,听着也不由定下神来。君曼睩道:“不知你是否愿意信,但在我看来,武君并不是暴戾的人。”

她凝视着玉秋风,柔声问:“若武君能有所改变,你们愿相信这样的改变吗?”

玉秋风微微一怔,一时不知该如何说。在她眼中,罗喉素来是个嗜血的暴君,是战祸与灾劫的象征。若不是罗喉,自己便无需被进献天都,更无需兄长冒险顶替,若不是罗喉,天下封刀不会岌岌可危,日夜笼罩在倾覆的阴云之下。但若是这样的暴君能够改变……

她眸光时明时晦,游移不定,如是片刻,她方抬起双睫,对视上君曼睩的眼睛,口中慢慢道:“也许我不能相信罗喉……”她眼神略凝,忽的笑了笑,“但我愿意相信你。”

而君曼睩亦笑起来,对她温声道:“我自然尽我所能。”

入夜之后,君曼睩送玉秋风离去,便起身前往藏书阁。毫无意外的,她在门口遇见了黄泉。

青年靠在墙上,闲闲地往栏杆外看。这天晚上月色很好,黄泉鬓边微卷的发丝皎洁得像古城墙上开出的白花团。

“这几天你待在天都,应该有新的发现。”他说。

君曼睩点头:“是,天都初期确实拥有宽和的法度,武君与家父应当想要人民休养生息。如果事情能一直这样发展下去……”

“不要猜测实际上没有发生的事。”黄泉干脆地打断她说,“事实就是,天都爆发了内乱。”

君曼睩叹息道:“内乱之后,武君的作风便与之前截然不同,连性情都一并变了。”

姑娘的目光循着天都的城池远眺,远处的墙垣渐消失在夜色中,无从辨认了,但她仍定定地看着,并用一种惝恍的语气道:“当时我就想,能让武君发生这样剧烈的变化,这场内乱一定有隐情。”

旁边黄泉朝她瞥了眼,眉梢微抬,从薄唇间忽然吐出一声短促而尖刻的冷笑。君曼睩疑惑地回望过来,黄泉却不再看她,而是打了个哈欠,依旧用那副心不在焉的腔调说道:“既然罗喉没有发失心疯——”

他的语气忽然冷了冷,像不可捉的云雾在凝结成冰:“……仇恨,或者背叛。”

他突兀地说出这两个字眼,君曼睩微惊,旋即道:“黄泉,你——”

“怎么?”

君曼睩道:“你似乎对此十分了解。”

黄泉语焉不详地道:“也许吧。这世上能改变人至深的,不就是这些东西么。”他伸了个懒腰,“继续说你的发现。”

“关于内乱的记载,天都的书籍上并不多,也许是为了避讳,远不如外界众说纷纭。”君曼睩道,“不过好在,我询问了玉姑娘。天下封刀既是当初反抗天都的主力,对武君身上的罪名也应最为了解。”说到此,她不由露出一丝苦笑,“玉姑娘说,当年武君斩杀邪天御武,并非仅靠武力,而是使用一种残忍的秘法,牺牲了众多无辜者的性命,内乱便是这群牺牲者亲属的复仇。”

“踩在牺牲者尸骨上建立自己的功业……”黄泉哼笑说,“确实是所谓的‘暴君’会采用的方法。”

君曼睩却摇头道:“若我对武君毫无了解,自当接受这样的说法,但我却想起了家父对我提过的一件事。”

“哦?那个君凤卿对你说过罗喉的发家史吗?”黄泉戏谑说,“这可不太适合作为小女孩的睡前故事。”

君曼睩道:“不,家父从未对我提及邪天御武,还有天都。但当他说到自己的结义兄长,却叮嘱过我,若有朝一日我去了外界,听到了对方的传闻,无论那传闻是如何,无论有多少人这么说过,我都不要轻易地全盘接受。”

她声音里弥漫着怀恋与哀愁:“家父说,真正的世事,远比书上的轻描淡写,或者口中的三言两语要复杂得多。譬如要做一件美善的事,中间却定要为恶,那此事该不该行;譬如无辜的人要为同样无辜的人牺牲性命,那又当听任还是阻止……”

黄泉抬脚踩在石栏杆上,有些暴躁地拿鞋底磨着石料,仿佛君曼睩絮絮的言语让他感觉十分不快:“君凤卿与罗喉不愧是结义兄弟,一个两个都爱研究人生哲理。”

姑娘噗嗤一笑,愁色稍敛:“家父会对我说这样的话,自有他的原因。现在想来,也许家父和武君都面临过这样的难题。”

石块在鞋履下发出沉闷的摩擦声,黄泉心神不定地蹬了会,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简直像一种毫无意义的撒气。他放下脚,一拂衣摆,转身走向楼梯,君曼睩在身后唤道:“你要去哪?”

他头也不回地道:“去见见罗喉。”

青年银红色的身影游弋在满天月色中,步履轻捷如同水中灵巧的鱼。

君曼睩若有所感,不由了然笑道:“黄泉,你果然能做最明白武君的人。”

而青年的脚步顿了顿,朝她扭过头。俊美的脸上正挂着几乎可称为阴戾的微笑。

“你说什么?”

……是富有攻击性的食人鱼。

罗喉此时就在楼顶。这位天都之主颇有登高的习惯,但他登高却不是为了远眺,或者感受浩荡的天风,这种习惯就像动物的迁徙路线,既约定俗成,又没有任何特别的理由。

平日黄泉经过楼下,抬头一望,就很容易看见上面绰绰立着一个黑影,乍看好似被钉死的老旧风向标。而当他迈步上去,并故意把脚步踏得很响,罗喉也只是背着手,泰然自若地唤一声“黄泉”,好似早知道他会忍不住到这来。

黄泉依旧靠在栏杆上,一脚踩着石柱,高台上的风很急,一绺绺长发吹拂如同张狂的云絮,在月中闪烁着半透明的光辉。

“如何?我离开这段时日,弹劾我的将领排在一起,该能从这里排到城门了吧。”他随口道。

“没有这么多。”对他随意而发的言语,罗喉的回答却显得十分刻板,“我同他们说,你的做法是我授意。”

“哈哈,”黄泉轻松笑道,身躯向后一仰,打了个哈欠,“不过我这一趟回来,还真有些新的收获。”

罗喉仍然不言不语,但黄泉却知道对方正一字不落地听着。

他朗声道:“现在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了。”

罗喉看向他,而他拉长声音道:“英雄的价值在哪里?恐怕你其实想问,失去了什么,英雄便不再被称作英雄?”他眯起眼睛,曼声说,“曾诛杀邪物,你也做过英雄吧?”

罗喉不答,黄泉自顾自道:“明明是英雄的你却跌下神坛,被人抛弃,天都内乱开始前,你似乎也没什么变化,思来想去,好像你也只是改变一个特质而已。”他微垂双目,鲜红的睫毛在眼廓投下一痕绮霞般的颜色,“你不再做战场上的将领,想做治理和平国度的君主——可惜没有做成。”

从罗喉沉默的咽喉中发出微不可闻的,叹息一般的声音,好似这个老旧的风向标被这番疾风骤雨的言辞打动,发出喑哑滞涩的旋转声。

黄泉注意到他按在栏杆上的手指动了动,立刻开口打断了对方将出的话:“我知道你想说什么。你想说失去了战场,英雄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,而人民一旦无需被救赎,也就不会发出呼唤英雄的声音,反而会将他们的英雄抛弃,”他语带讥讽地说,“就像一个人活得称心如意顺顺当当,哪里有闲心去期盼什么奇迹?”

罗喉聆听着青年锋利的言语,沉默片刻方道:“看来你确实找到了答案。”

“不,”黄泉面上的笑容忽然加深,他坦然对视上罗喉露出兴味的眼光,“问出问题的时候,在你心中也许是这样的答案,但人既会变,答案也要因时而变。就像我到天都之前——”他刻意顿了下,毫不避讳地说,“曾想要杀你。”

这样无所顾忌的话,每一个人听来都会勃然作色,而罗喉依旧没有,不但没有,黄泉还笃定,在那漆黑面具之下必然浮现出了笑容。

罗喉认真地问:“你现在不想杀我了吗?”

“谁知道呢?”黄泉的身体微微晃荡着,脖颈后仰的姿态显得优美异常。他鬓边的头发蜷曲而柔软,仿佛只要轻轻拂过,那发间闪烁的霜白的月就要化作了朝露。他一眨不眨地看着罗喉,漫不经心地说:“至少此时不是很想。”

罗喉极为少有地怔了怔。月色过于清明,连天都武君眼中惯有的一圈血色都像消失在了里头。

他对黄泉道:“所以,你仍然没有给我确切的答复。”

“因为就算是你自己,也未必永远对这个答案深信不疑。”黄泉笑道,“留一点余地,让我期待之后的变化不好吗?”

而面前的男人只是沉默地凝视着他,这让黄泉突然产生一种冲动,想要把罗喉那张黑脸面具摘下来,看看他此刻到底是什么表情。

他素来是想到便做的人,于是朝罗喉倾过身体,一只手堪堪按在了面具边沿。但就在他着手掀开之前,罗喉已经抬起手,自己揭掉了。

黄泉不及移开,指尖便碰到了人类的皮肤。虽然那皮肤触觉微凉,但比起冷硬的面具,仍然显得真实许多。

而那张面具下的,轮廓圆润的白皙俊脸,也的的确确地朝他露出着一丝微薄的笑容。

“我也期待着。”罗喉说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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