存文地。一个淳朴的狗血爱好者。

【罗黄/漠御】上错花轿嫁对郎(7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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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一更完结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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罗喉那边的曲折暂不必提,此番言语争锋,冷吹血彻底在黄泉面前落败,又不慎引了主君不快,心情可谓糟糕透顶。不过罗喉的命令仍需遵循,他把两个密探送回天下封刀,一路自然未带好气,到了地点,便把捆缚成一团的人摔在地上,拿脚踢进门口,像踢一团烂泥。

见他来意不善,天下封刀众人已大为警戒,与上次不同,主上刀无极既然坐镇,众刀卫都颇有底气,纷纷手按兵刃道:“冷吹血,你又来做什么?”

“你们怎么不去问问刀无极做了什么!”冷吹血恨恨道,拿脚踩在其中一个探子头上,恶意地来回碾磨,听着底下传来断续的呻吟,“都说天下封刀行事光明正大,如今看来,真是可笑,不敢堂皇入天都,竟似吓破了胆,做出小人才有的行径!”

玉刀爵听闻外面喧闹,早心生不妙,步出时正好听见冷吹血的嘲讽。他示意众人退下,正色说:“请阁下注意言辞,莫要贬低主上。”

冷吹血却放声大笑道:“怎么,莫非这几个人不是你们主上派来天都的?”玉刀爵亦想起刀无极遣人找寻御不凡兄妹之事,心头一震,正欲发话,已听得身后有人重重说道:“没错,这是刀某派的人,请冷头领放了他们。”

刀无极负手上前,步履凛然,话语中不怒而威:“未曾知会武君,是我的不是,冷头领又何必折辱我的手下人泄愤?”

“好,这几个人还给你们。”冷吹血移开脚,在俘虏后背施力一踹,其中一个翻到刀无极脚边,被迅速解绑扶起。刀无极注意到他们满脸淤肿,哀声连连,眉眼间终于隐然有了怒意。

“是属下办事不力——”那人吃痛喘息道。

刀无极打断道:“不必说了!”

“这是武君的仁心,才把他们送还回来,”冷吹血大笑说,“天下封刀枉为有头有脸的组织,进献女子都能出差错,如今更做出这等宵小之行,天都何尝需要你们的臣服,武君真该直接将这里踏平才对!”

刀无极见身侧刀卫皆面色铁青,兵刃欲出,随时都要与挑衅者械斗,他心知此时并非良机,开口沉声道:“既已将人送到,冷头领也可以回返天都了!”

冷吹血却扬眉訾笑说:“怎么,不感谢武君的恩赦么?”

刀无极浑身一震,唇角紧绷,沉默片刻后,终是低头抱拳道:“是,刀某心领。”

冷吹血冷笑一声,终于将在黄泉处受的气发泄完毕,转头堂皇步出门外。刀无极回身给两位下属解绑,长叹说:“没想到,竟又弄出这等事来。”

“是属下之过……”对方惨然道,未曾说完,便扯动伤处,倒吸了口气。他们虽未伤及性命,却也受了不少拳脚之伤,看去鼻青脸肿,难辨五官,如此凄惨形容,落入天下封刀众人眼中,更是唤起难遏怒火。

“主上!”有人厉声唤道,振衣跪地,两眼灼灼如燃烧,“属下再也不能忍受了!”

既有一人出头,数十数百的共鸣亦同时而起,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辱已经让天下封刀的下属们忍耐至极限,他们本就是血气男子,极为看重尊严,如今怎能愿意再做任人凌践的污泥:“我们与天都誓不两立,纵死无悔,也请主上莫要再忍辱吞声!”

刀无极沉默凝视着跪了一地的下属,双手紧攥成拳,因过于用力而微微发颤,他突然一拳砸在了桌上,伴随着巨响,破碎的木料散落一地:“你们要说的,我都明白。”他咬牙道,“我说过的话,也从无更改。但此等大事,决不可突兀为之,我已着手准备多时,只欠一阵东风。”

玉刀爵错愕道:“不知主上要到何处去借?”

刀无极铿然说:“正是月族!”

苍月银血和幽溟也未想到刀无极会突然来访。多年前为了诛杀罗喉,前代月王与天下封刀之主曾缔约合作,彼时幽溟尚小,苍月银血也还是个少年,对此番惊天动地的大事半通不通,此时见继任的刀无极步履沉沉而来,一时都有些风雨将至的预感。

“若我无记错,距上次天下封刀的人来月族,已有十多年之久了。”刀无极感叹说。

苍月银血欲言又止,到底把数天前御不凡来此的事咽回去,有点心虚地应和道:“是这样没错。”

幽溟问:“不知阁下今日来月族是有何事?”

刀无极也不多做迂回,径直道:“不瞒月王与银血将军,刀某今日前来,乃是为了商借影神刀。”

此言一出,月族王将一时动容,幽溟更是讶然道:“影神刀……莫非天下封刀计划反抗罗喉了?”他与苍月银血眼神交会,一时都有些拿不定主意。

影神刀乃是在罗喉诛杀邪天御武之后,取妖物兽骨与鳞片锻造而成。这把兵刃似寄托了邪天御武临死前的怨恨,对罗喉格外有压制的奇效。当年的天下封刀之主刀无后正是以此刀斩断罗喉头颅,之后便交付月族保管,如今刀无极前来商借影神刀,用心已可想而知。

若是之前,能杀除罗喉,消灭月族的祸患,幽溟自然乐于为之,但先前黄泉来访,多次叮嘱莫要插手罗喉的事,一切都交给他来办,此番言语振振犹记在心,简直让幽溟不知如何是好。

二哥多日未送来消息,不知在天都如何,又是否真能解决罗喉的麻烦?幽溟心中曲折百端,面前刀无极已疑惑唤道:“月王?”

“啊,”幽溟回过神来,眼光微微一闪,连忙说,“方才追忆往事,有些失神,还请莫要见怪。”

他露出笑容,镇定道:“天下封刀乃是月族同伴,我自无拒绝的道理,更要戮力相助。若不见弃,月族当发兵助阵,到时我便在阵前亲手交付影神刀,不知阁下意下如何?”

刀无极倒未想到月族如此热情,虽有疑惑,还是点头说:“那刀某就先行谢过了。”

送走刀无极后,苍月银血回返王殿,面有忧色:“幽溟,你真要如此?”

“到时大哥就同我一起去。”幽溟按住他的手说,“看二哥离开时表现,似乎胸有成竹,他在天都应当别有机缘。我既答应把一切事都交给他,就要全然地相信他,不能破坏他的计划。”他展开笑颜,温声道,“大哥你放心吧,一切但看二哥到时会如何做了。”

而此时,被月族兄弟全心全意交托着的黄泉,正感到格外的烦躁。

他靠在栏杆上,跷起的脚几乎在石柱上磨出一个明显的鞋印。天台上月光明净,如深而清的流水,却在照耀在青年乖戾面庞的瞬间凝冻成冰。

天都的武君就站在他身侧,自从在殿上不欢而散,罗喉就一直保持着沉闷不语的状态,黄泉想,多大年纪的人了,竟也会因为属下的失言而生闷气?想到此,他又觉好笑,又觉生气,又觉操心这种事的自己真是无聊至极。

君曼睩也在,姑娘正用担忧的眼光注视着自己和罗喉,欲言又止。天台上的风越吹越大,好像要把他们三个不识时务的人赶下去似的,黄泉抬起手,月色迅速滑落在他摊开的手掌里,其中一缕格外的发亮,渗进他白皙的皮肉,像融化的雪珠。

听见内中讯息的刹那,黄泉愣了一下,旋即攥紧掌心,脸庞上闪过一瞬肃然的神情,却又很快被散漫不经的笑容所取代。

“幽溟给我传了讯,”他开口打破了天台上的沉默,“刀无极到月族商借影神刀,天下封刀很快就要兴战了。”

罗喉朝他看了一眼——这是保持长久寂静的男人所做出的第一个动作,好似被黄泉言语中所透出的血腥气唤醒了一样。

黄泉挂着心不在焉的笑容问:“你不担心吗?那可是杀过你一次的刀。”

罗喉道:“正好。”他抬起手,似乎下意识地想摸脖颈的部位,却又放了回去,转而轻柔地抚摸着天都的栏杆,“我记得,那把刀很利。”

“嗯,”黄泉煞有其事地说,“斩断头颅,也只需要一瞬间,说不定在人毫无察觉的时候,自己就已经死了。”

旁边君曼睩的脸色微微发白,敏锐的姑娘轻而易举地听懂了黄泉语中不祥的意味。

罗喉鲜红的眼睫垂落,像笼罩下来的一片血云,他慢慢地说:“我本该在那时就死了。”

姑娘却说:“不,不是。”她终于开口,尽量平静地说,“武君既然死而复生,就是上天在给您新的机会。”

罗喉默然,旋即发出一阵嘲讽的笑声,他看着君曼睩道:“是新的机会吗?不是,这是诅咒。”

姑娘睁大了眼睛,有些呆住了。

“我复生依靠的是邪天御武的心血,这是它的诅咒,”罗喉用生硬的语气说,“它要我活着,见证战火,见证背叛。”

君曼睩失声道:“不,不是这样的。”她用发抖的手捂住嘴唇,害怕自己发出近似哭泣的声音,“原因是什么不重要,重要的是武君您复生了,拥有生命就拥有无尽的可能,也拥有改变自己的机会。”

她走上前,曼声说:“就像是……我来到您身边了,”她突然拉住了黄泉的手,把愕然的青年推到罗喉面前,“黄泉也来到您身边了,诅咒是不会带来亲人和……朋友的,不是吗?”她努力地露出笑容,眼中闪烁着迫切而温柔的光芒,“我和黄泉都不会离开您的,所以武君,这不是诅咒。”

黄泉被姑娘紧紧攥着,惯于戏谑的本性让他想说你自己不离开就够了,不用再拖上我,但伶俐的唇齿却在对视上罗喉的同时失去了声音。他略叹气,说:“好吧,战争结束前我都不会离开。”

罗喉却说:“不,你有自己的任务。”他注视着黄泉,青年一瞬间的错愕令那副锋锐眉眼失去了惯有的攻击性,使得他在面具下露出了不为人知的微笑,但他的声音却依旧无波无澜,“你要带着她离开天都。”

听清他话意的刹那,姑娘怔道:“武君?”她迅速摇头说,“我不离开。”

黄泉蹙起眉头,浑身流露出强烈的抗拒:“让一个武将逃离战场,去照顾女人,你不觉得这太荒谬了吗?”

罗喉看向君曼睩道:“但是你不喜欢战争。”

“是,我不喜欢,如果可以,我希望天都永远都不要有战争,”君曼睩微颤的身躯逐渐静下,她挺起脊背,执着地说,“但我更不希望被武君赶走,我本以为我能为您做更多事。”

“你已经做得很好了。”罗喉说,“你可以离开天都,像你的父亲那样。”

“不,”姑娘露出悲哀的笑容,“父亲离开天都,是觉得武君可以带着人民幸福地生活下去……他认为您能做世上最好的君主,能拥有一个长久繁衍生息的国度,如果他知道后来的天都发生了什么,他是绝不会离开的。”

罗喉沉默了,从他喉咙里传出长长的叹息声——像风刮过空荡荡的旷野那样寂寞无定的声音,他说:“凤卿……”

“父亲知道天都的事情时,一切已经太晚了,”姑娘柔声道,“我们隐居的地方太偏僻,消息不通。我记得那天父亲回来时神情憔悴,却不肯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,应该就是那天,他听闻了武君的死讯。之后父亲就郁郁寡欢,也许他一直在愧疚,自己没有为您做到更多。”

罗喉却摇摇头,对君曼睩说:“凤卿将你送来天都,已经是他能为我做的最好的事。”

姑娘垂下眼帘,她分明在笑,但眼中却不断地渗出泪水:“可是,他送我到天都,并非为了让我看到您如此痛苦。”

罗喉的身躯僵硬了一下,这时黄泉忍无可忍地说:“够了!”他几乎是暴戾地推搡罗喉的肩膀,直到天都武君的盔甲抵在了栏杆上,退无可退。黄泉用力打下他的面具,那金属制的漆黑物件从天台上摔落,过了很久才传来碎裂的声音。青年贴上来,凶狠地瞪着他的眼睛:“天都的人民背叛了你,而你背叛了当初的心愿,这就是背叛所能带来的东西——你还不明白吗?”

罗喉保持着被他压在栏杆上的姿势,一动不动,而黄泉毫无制服他人的快感,反而竭力压抑着愤怒的吐息。过了一刻,两刻,或许更久,罗喉终于握住了他的手腕,从他的压制下轻而易举地脱离——也许对天都武君来说这根本不算什么压制,不过是对于爱重之人的放任而已。

君曼睩努力地展开笑颜,轻而恳切地说:“上天给了武君新的机会,让您有一段新的人生,那武君为什么不能从过往的仇恨里走出来一些,看一看我们这些还敬爱着您的人呢?”

罗喉沉默地回望她,姑娘乌黑的,落过泪的眼睛像雨后的春泥,饱含着湿润的暖意。罗喉终于试探着抬起手掌,小心翼翼地轻抚着姑娘的头顶,在这种时刻,他终于能对后辈展露出深藏的温情,尽管他的动作太过生硬,抚摩的动作笨拙得像属于生锈的刮刀。

察觉到黄泉正对他生涩的动作露出讥讽的表情,罗喉默默地把手掌撤开,在下一瞬间出其不意地拢在了黄泉的鬓边,搓了一把。与青年锋利的个性不同,他的头发柔软得像天空的云团,很多年前,当天都武君还是个自由且不识爱憎的年轻人的时候,他也曾漫无目的地抬头凝视着头顶的云,想象着一种蓬松柔顺的触觉,而此刻,掌下传来的感觉与当年不着边际的幻想并无不同。

黄泉似乎呆了一下,反应过来的刹那只觉浑身都如同起了静电,而罗喉撤开手,望着他们,从不再被遮挡的面庞上流露出了笑容。

“大哥,”碧眼银戎匆匆入内,送来文书,“我收到了月族的求援信。”

天尊皇胤讶然说:“月族和天都要开战了?”

若是开战,作为月族的盟友,诗意天城自然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,碧眼银戎却摇头道:“天都的对手是天下封刀。月王在信中说,他将在战中送上影神刀,并希望诗意天城发兵相助。”

“若是三方围城,天都危矣。”天尊皇胤点头道,而碧眼银戎笑说:“只是月王信中语焉不详,也许别有想法。”

“无论如何,既是盟友,诗意天城自当允诺,”天尊皇胤倒未多想,爽快应答道,“银戎,你帮我起草回书,告诉月王,我当日将亲自带兵。”

天下封刀和天都即将兴战的消息很快传开,漠刀绝尘推门而入时,御不凡正把一封信折好收回。

“大哥不日将奔赴战场,问我是否随同。”漠刀绝尘道。

御不凡托腮看他:“你答应了?”

“嗯,”漠刀绝尘点头,坐到他旁边,“我想,你应该会跟我一起。”

御不凡挑起眉毛,眼中闪烁着笑辉:“是啊,像我这么爱凑热闹的人,怎么能错过这场大事呢?”漠刀绝尘沉默不语,而他很快笑出声来,“好吧,其实我也收到了信。”

他把信纸朝对方推过去:“是黄泉的。”

言谈之际,玉秋风也匆忙入内,见两人神态,便知晓是听闻了战事,姑娘欲言又止:“兄长……”

御不凡作出一个夸张的惊讶表情:“小妹,你不会也打算凑热闹吧?”

玉秋风沉默片刻,旋即断然说:“是,我当然要去。”

这几日兄妹相处,玉秋风已将自己的经历向御不凡都说了一遍,此刻想及与君曼睩辞别时的话,玉秋风犹疑之色尽褪,抬起双睫,语意铿然:“我想看一看,暴君是否真能作出改变。”

御不凡眨了眨眼睛,忽的冁然而笑,拍了拍妹妹的手:“我离开月族时,也跟黄泉谈过这个事。从他的话中听起来,罗喉一意兴起战事,背后似乎别有缘由。”他言语清悦,缓缓道,“罗喉的事我是不了解,但为了月族,黄泉必定会作出最正确的安排。而他既请我到场帮忙,像我这么喜欢助人为乐的人,又怎么会拒绝呢?”

“至于小妹,”他顿了顿,温声说,“你想去就去吧,用你的眼睛,来见证这一切。”

已入定昏,天都四下仍遍燃灯火,这在总是昏暗如鬼城的天都真是少有的光景。人马运送军需,兵士枕戈待旦,无数炬焰像绵延的火蛇贯穿天都的街道,把夜色照成一片彻亮。

君曼睩拾级而上,登上天台,毫不意外地又在那里看见了罗喉和黄泉。罗喉站在栏边,自从那日黄泉将面具打脱,他便没有再戴回去,现在,掩映在火光之下的正是他俊美的真容。他举目而眺,像在检阅城下的军马,那暗红色的双睫微微扫落,它们每一个细微的拂动,都给人以无数火星将因此飞溅而出的错觉。

听见姑娘走来的声音,罗喉转过头来,那欲动的火星也在眼中融为暖色。君曼睩示意道:“武君。”

“很快就要开战了。”罗喉道。

君曼睩莞尔说:“待在天都,我什么都不怕。”

“别想着送走的事了,罗喉。”旁边的黄泉凉凉地道,“我也不会照你的安排去给她做护卫,我在天都的任期未满,现在还没有退休的想法。”

罗喉的嘴唇闻言动了动,似有些欲笑的意思,为了掩饰他此刻的面部表情,他转过头去,将脸藏在火光未及的暗处:“你在战场上,会遇到你的族人。”

“月族确实会如言出战。怎么,你以为我会面临艰难的选择吗?”黄泉的话像旷野上急掠的风一般快速而锐利,“选你还是选月族?罗喉,你可不要想太多。”

他靠在栏杆上,扬起脖颈,鬓边柔软而蜷曲的银发在风中像被吹起的雪屑。罗喉听见他轻巧自如地说:“这种选择根本不存在。当初我既证明我有留在天都的价值,那么现在我也要证明,我能做到的比你所想的还要多。”

他看向罗喉,略略抬首,意态飞扬,那模样与初来天都之时如出一辙。罗喉仿佛又看到了那日驻枪而立的战士,对着被打倒一地的天都将属释出狂声的笑,皎白面庞上充斥着肆无忌惮的傲慢,像盛时的月,嘲讽着仰望之人的晦暗之态。

当时罗喉站在城墙上,沉默地看着他。天都之主的心里有了这样的念头——这个人,适合走到高处,同他站在一起。于是他向那自负的青年走去,伸过手,揽住了那摇摇欲坠的身躯。

而有所不同的是,这一次,是黄泉先朝他伸出手来。

“怎么样,期待我将做出的表现吗?”黄泉用力握住他的手,放声笑道,而罗喉却不作答,只是缓慢地回握上去。

他想,自己一直都是如此期待。

次日,漠刀绝尘便向天尊皇胤说明,自己也想带御不凡随军出发。天尊皇胤欣然应允,只道是月族公主忧心族内的战事,还劝慰说:“让她不用担心,天城与月族本为盟友,情谊深厚,若月族战场遇险,我们自然倾力相助。”

御不凡听了漠刀绝尘的转述,一时哭笑不得,只觉这位诗意天城之主实在心宽如斗。到了奔赴天都的日子,御不凡扯了个借口,只说身体不适,让天尊皇胤等人先出发,自己跟在后面,而身边有漠刀绝尘陪同,一切无需担忧。天尊皇胤深信不疑,不知他们实为快马加鞭,赶在诗意天城众人之前,往天都疾驰而去。

御不凡不擅骑马,一路都抱着漠刀绝尘的腰。马蹄急掠如飞,两人重叠在一起的衣袖招展如帜,御不凡腾出手来,拨开漠刀绝尘被吹到自己脸上的长卷发,眯眼打量青年沉肃的侧脸,在心里暗笑道,还真像话本里写的那回事,不善言辞的英武将军策马疾行,可惜马上载的不是作为标配的美貌公主,而是个像他这样的文弱书生。

他略抬起头来,朝头顶湛湛的天穹露出他那一张清爽无饰的脸孔,和眼底一粒墨点般的泪痣。去掉脂粉的装点,抛开裙钗的修饰,现在的他从头到脚已经没有半点跟“月族公主”有关的痕迹,只要再抖开一把折扇,念一念“君问归期未有期”,浑然就是属于天下封刀左护法的风采了。

这种坦然露出真容的感觉,令御不凡简直有流泪的冲动,他不由仰天长叹道:“想不到,我真能扮那么久的女子……”

这一句话包含说不尽的感慨,说不尽的辛酸,听得漠刀绝尘的唇边露出一缕笑痕。这表情迅速被御不凡捕捉入眼,他道:“绝尘,你笑什么,难道你本来还以为,我要穿着女装到天都外面见我的老父和主上?”

光是想象那样的场景,御不凡便觉一阵酷寒:“被小妹一个人看到也就罢了,要是我所有亲戚和同僚都看到,我也不必在天下封刀待,直接辞职来诗意天城算了。”

漠刀绝尘道:“也无不可。”

御不凡不由展颜,伸手环在对方腰上,抱得更紧了些。快马疾驰,一路颠簸,他的脸便在漠刀绝尘衣衫上轻轻地蹭着,那是毛毡的衣料,粗糙温暖,蹭时会引出细细的电流,而他这般紧偎,只觉心上不住颤动,也像被这电流引出丝丝麻软。

另一头,幽溟已带人如约而至,与刀无极会晤在天都城下。

“这是影神刀,月族如约奉上。”幽溟说,示意下属捧刀进呈。影神刀通体青金,锋芒极利,刀背镶嵌着数圈青甲,是邪天御武所蜕的体鳞。那鳞片也似沾附着妖物的恨火,使得刀口呈现出一股深浓的墨色,挥掠之际,仿佛带起一缕黑云。当刀无极伸手握住,举刀朝向天都城门的时候,那股怨气更是大炽,周围众人仿佛听闻刀上的怨灵正被唤醒,而发出急欲复仇的吟啸。

“这就是当初斩杀你的刀?”

而城墙上,黄泉也偏过头,朝罗喉道。

不仅罗喉点头,不少天都的旧部署也认出了这把刀,一时面上皆露出惊惧之色:“没错,就是它,当初将武君——”

黄泉冷声说:“不过就是把刀,怕什么。若刀当真如此重要,街上随便抓个杀猪的塞把影神刀,也能杀罗喉了。”

罗喉摇头道:“刀无极得了刀无后的真传。”

“什么?”黄泉蹙眉说。

“当初刀无后与前代月王合力在月族境内将我杀除,而现在,刀无极修为更胜其师。”罗喉淡淡道。

黄泉笑道:“怎么,难道你怕了不成?”

罗喉不答,片刻方将视线转向城内满面担忧的君曼睩:“天都若破,你记得带曼睩离开。”

“我说过你不要跟我提这个事,”黄泉瞬间耐性尽失,恨不得伸手掐起罗喉的衣领,将他掼回城内去,“你以前也是这么婆婆妈妈的吗?”

而罗喉那张神态老成的娃娃脸仍不带一丝表情地朝向他,声音坦然:“事态与那时不同。那时我只有孤身一人,而现在——”

“是,事态与那时不同,”黄泉恶狠狠地道,“现在谁想杀你,还得过我这关!”

他说得咬牙切齿,似将原本完整的一句话咬成无数玻璃碎片,字字清锐,字字扎人。罗喉缓慢地眨了眨眼睛,一时竟似露出些许茫然之色,好像一个刚从历史洪流里趟出来的人,面对眼前新生的光景,竟在刹那间感到无所适从。过了好一会,他才依旧很慢很慢地点点头,说:“我知道。”

黄泉有些气懵了,心想,他知道什么!他觉得自己如同在勉为其难地照顾一个百岁老人,时不时要被那过分延迟的反应弄到窝火,这时底下刀无极已然走近城墙,手持影神刀,朝城内扬声道:“天下封刀之主刀无极,向天都请战。”

罗喉举步欲行,黄泉忽的将他的手用力拽住,厉声道:“明知那把刀能够压制你,你还要去?”

罗喉道:“作为天都之主,我该去赴战。”

黄泉一时气结,底下刀无极续道:“两方相交,多行礼义。天下封刀无失礼于天都,天都之人却失礼于天下封刀,血性男儿,必不能忍,然而两城兴战,多累将士,刀某不愿如此,因此单向武君一人请战。”

他略垂手,引刀指地,肃然道:“胜不伤无辜,败不存悔恨。”

罗喉听至“失礼于天下封刀”的时候,便转头瞥了冷吹血一眼。这一眼瞥得极快,却看得冷吹血陡然战栗,冷汗淋淋,不由后退一步。罗喉嘴唇微动,正欲开口,却听一个声音更快、更嘹亮地道:“有何不可!”

他转过眼去,已见黄泉扬袂而下,翩然落地,身影好似掀起一路银霰。青年一掠衣摆,白袍上飞起数道红艳,如雪地上洒开的血痕。

黄泉满面狷傲,将银枪顿然一驻,朗声道:“要败你,还用不着罗喉。”

他言语振振,响彻周围,众人俱是一怔。刀无极身后的幽溟暗自着急,一声“二哥”险些脱口而出。

黄泉以目示意,让他先不必动作,又向刀无极道:“输给罗喉座下首席战将,你也不算吃亏。”

“阁下这么说,想是极有底气。”刀无极也不生怒,点头道。

“是,毕竟我无需依仗武器之利,亦有得胜的信心。”黄泉舒眉一笑,那一痕鲜红的眼睫明艳如火一般,可那底下轻覆的、无人得见的眼瞳,却是冷厉如海冰。

“我既是天都的将领,就该有为主出征的资格,”黄泉并不回头,但言语却分明朝向罗喉,他陡然提手,将枪横在身前,一道银芒霎时将众人视野劈为两半,“这个资格,也是我为自己挣来。”

长风冷肃,拂掠他鬓边卷发,呼啸之间,亦吹来一阵几不可觉的、叹息般的声音。

“黄泉。”罗喉在城上道。这一声呼唤石破天惊,旋即他听见衣袂破空,鞋履着地的响动,黄泉浑身一震,回过头去,身后罗喉已跃至地面,一步一印,在朝他走来。

“黄泉,你退下。”罗喉沉声说。天光朗朗,照彻周遭,一切纤毫毕现。乌黑袍袂携风,红眸如炽,而天都武君的决意,也正如他不再隐藏在面具之下的容颜,正堂而皇之地展露在烈阳之下。

他陡然挥开身上的漆黑长袍,刹那之间,仿佛金龙腾跃,鳞甲辉煌,众人只觉眼目刺痛,那长袍下所着竟是一身通体灿金的战甲。这是一个前所未见的武君罗喉,不着面具,不着黑袍,不再有任何乔饰,他虽手持计都,步履间仿佛天地摇动,却不再踏出战火,不再为杀戮而来。

“我既是天都之主,也应当保全我的爱将。” 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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